二十
“真威武。”张道干满脸羡慕地看着一队新四军纵马飞驰而过,沈宏飞、裴大江等人也停下观望。
带队的马振藻解释道,“同志们,这是第四师骑兵团。”在众人欢呼声中,又道,“主力追击小鬼子,咱们也得尽快赶到朱家岗。”
“是。”应声中,所有人迈动沉重的双脚再次疾行起来,他们是奉军分区命令急赴朱家岗打扫战场。
与一队队骑兵、战士交错而过,张道干他们终于踏上土岗。虽有心理准备,可所有人还是被战场的惨烈吓了一跳,到处是燃烧的房屋。
简单分工后,马振藻带着张道干等十几人赶到曹圩。
“振藻,你来了。”正指挥老乡抢救伤员的杨美田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催马振藻他们去清理战场。
在东大门处,张道干发现了几具新四军战士遗体,望着比自己还年轻的面孔,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闻声赶来的马振藻等人同样泛起泪花,蹲下,小心翼翼地将烈士抬上担架运下去。
“道干,这就是牺牲。”马振藻哽咽着安慰。
“这就是牺牲。”张道干哽咽着重复。
“快来人,这儿有小鬼子的尸体。”
听到沈宏飞惊呼声,马振藻带着张道干赶了过去。在大门外数百米处一块洼地,散落着不少日军尸体。
“十三具。”沈宏飞兴奋地报告,“还有一个女小鬼子。”
这时又有几个队员过来,听到马振藻下令掩埋,愤怒地表示要将这些尸体扔远点喂野狗。
马振藻眼一瞪,厉声道,“同志们,咱们这些做,那和小鬼子还有什么区别?”
队员顿时安静下来,张道干犟脾气又上来了,瞪着红眼嚷嚷起来,“凭什么?他们是侵略者。”
见其他队员也是一脸不甘,马振藻耐心说服,“他们都是日本帝国主义的牺牲品,也是爹妈生养的。”
大道理,张道干他们不一定听得懂,但却被一句爹妈生养的打动了,默默处理起尸体。
“咦,左手怎么没有小指?”、“我这也没有。”……
听到队员们接连叫起来,张道干停下动作,也看向尸体左手,果然,小指不见了,伤口处很平整,一看是有人用刀切断的。
“同志们,是小鬼子自己弄的。”马振藻见多识广,向队员们解释,日军撤退时,如果战死者带不走,就会切根小手指。
张道干继续翻找,将弹药、皮带等东西一一放在边上,正要走向另一具尸体,目光停在了胸部处,别着一枚勋章,上面还写有字,不由好奇地摘下。
“马大哥,写的啥?”
马振藻接过一看,“道干,伪满洲国。”见张道干还是一脸茫然,又道,“就是咱们的东北三省。”
“呸。”张道干愤怒地吐了口唾沫,作势欲扔,被马振藻叫住。
“道干,这个留着。”
“留着?”张道干不解地反问,想不通有什么用。
“这可是小鬼子侵略咱们的罪证。”
闻言,张道干忙将勋章递到马振藻面前,没想对方笑道,“你收着吧,不必上交。”
“敬礼。”夜色中,队员们在马振藻带领下向数排坟丘庄严举起右手。不远处,还有一座大坟,里面埋的就是那十三具日军尸体。
1943年底,朱家岗烈士陵园建成,除了七十三座烈士墓外,园内一角还竖有一墓碑,上书,“日本阵亡将兵之墓”,成为世界上唯一一座“敌我共用”的陵园。
在同一个战场、同一次战斗中,敌我双方的阵亡者共葬于同一墓地,在世界墓园史的记载中绝无仅有。这与野蛮残暴的日本侵略者采取活埋、火烧、肢解、放狼狗撕咬已失去反抗能力的中国将士和手无寸铁的平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人畜之别。
衡量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取决于如何对待将要死去或者已经死去的人。
数日后,一身疲惫的张道干回到了家中。一直提心吊胆的张母再三检查后,确认没有什么大伤,才放儿子去休息。
长达二十多天的反“扫荡”作战中,张道干所在的第一小队虽轻重伤大半,但没有牺牲一人,其它小队却都有伤亡,至于参战的各地方武装牺牲人数更达二百余人。
十二月底一晚,张道干、王英,还有伤逾的陈修宽等人兴奋地听着马振藻讲话。
将在军分区庆祝胜利大会听到的信息传达完毕后,马振藻宣布自己转任曹庙区区长、区委书记,准备正式成立区大队和区武工队。
就在众人低声欢呼之际,马振藻又宣布了一条让所有人惊喜的消息,“同志们,鉴于你们在此前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县委批准你们加入中国共产党。”
屋外,杨美田带着张道生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动静。听到屋内响起的惊喜声,张道干好奇地问道,“杨大姐,我哥他们怎么这么开心?”
杨美田微微一笑,“道生,你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
“嗯。”张道生机灵地点点头。
屋内,张道干在马振藻手把手帮助下,在入党的草纸上庄严又激动地写下歪歪扭扭的张道干三字。
“同志们,跟我默念入党誓词。”随着马振藻,张道干等人举起右手。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简单而庄严的入党仪式后,马振藻将入党书收好交给韩忠泰,然后宣布以后他就是杜墩村党小组组长。
“请组织放心,我会用生命保护资料的安全。”韩忠泰收好入党书宣誓道。
第二天早饭后,马振藻将张道干叫到一边。
“道干,这段时间一直麻烦你家,这点钱权当饭费。”说着,马振藻摸出三块银元塞到张道干手中。
“马大哥,我现在也是党员,这钱我不收。”张道干又塞了回去。
就在两人推来推去之时,杨美田提着包裹过来,“道干,收下吧,这是组织纪律。”
听到这话,张道干这才不情愿收好银元,又反应过来,哽咽着问道,“马大哥,杨大姐,你们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