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经过数日的走访,裴凌曼确认张道干的事迹为真实,便动笔写了题为《九十二岁老兵寻找失联入党介绍人》,由于素材丰富,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仔细核查修改几句病句后即提交审核,在裴凌曼焦虑等待中,内部电话响了,接过一听,是主编让她去下办公室。
难道稿子有问题?裴凌曼不解地走进主编办公室。没想主编一开口就夸奖,称这篇新闻具有一定的社会价值,已经排进第二天的刊登内容,并且是在a3社会版。
这可是裴凌曼独立工作以来第一次一次性通过的稿子,开心之余又奇怪,主编叫自己来就是要告诉这事?
主编看出裴凌曼的奇怪,呵呵笑着解释,“凌曼,是这样的。我感觉这新闻有深挖下去的可能,希望你能跟踪报道下去。”
这么好的事情,裴凌曼当然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下午,裴凌曼拿着刚印出的报纸,又买了些水果和牛奶,驱车直奔杜墩村。
张绍宝搀扶着张道干早等在院中,见到裴凌曼连声感谢,反而惹得对方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有点受庞若惊的感觉,因为这对于她来说只是在尽一个记者的本职工作而已。
坐下,裴凌曼把报纸递给张绍宝,然后剩对方给老人读新闻时间观察起环境,目光所及都是简陋,泥地、简陋的家具、裸露的砖块,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见到裴凌曼表情不对,张绍宝停下来解释,“裴记者,是这样的,这是老屋,我一直劝大伯搬到条件好点的南屋去做,他就是不听。”
张道干接口道,“这儿我都住了几十年了,不搬不搬。”然后又催张绍宝继续读,而且读完再读一遍。
裴凌曼默默地在一边看着,注意到老人的神情是那么虔诚,这一刻,她终于明自为何自己一到,对方就一口劲的道谢,因为老人将大半辈子的期待都寄托于此。
明白了,裴凌曼的心情反而沉重起来,时间已过大半个世纪,也许马政早夫妻早已离世,真出现这状况,对于眼前的老人太不公了。
就在裴凌曼出神之际,张绍宝放下报纸,“裴记者,我已把大伯战友们的证明送到县人武部,听口气,问题不大。”
“那就好。”裴凌曼早知道这一点,情绪有所好转,看向一脸喜滋滋的老人,“张爷爷,有两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
“闺女有什么就直问。”
组织了下语言,裴凌曼问了个其实有很多人问过的问题,“张爷爷,您为什么要执着地寻找马政早?还有您的几个战友都说,您有过多次机会重新入党,为什么要拒绝?”
张道干的表情严肃起来,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裴凌曼。
从老人的眼中,裴凌曼读到了既无助又期待和渴望的复杂情感,耳边响起张绍宝凝重的声音,“裴记者,在我大伯心目中,马政早就是党,党就是马政早,他这一生只认马政早。至于为什么不重新入党,我大伯坚持认为他42年就是党员,又没错误,坚决不愿二次入党。”
张道干还是一言不发,但眼中神色、脸上表情、姿态语言无不透露着倔犟。
又闲聊会,裴凌曼在叔侄挥手中上车离去,往县城方向开了会,猛地刹车停在路边,发了会呆,掏出手机拔通一个号码,确认对方在办公室后,方向盘一转,驰向界集镇政府。
裴凌曼和组织委员刘雪琼很熟,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听说一个叫张道干的老兵吗?”
正在倒水的刘雪琼一愣,“听说过,怎么了?”
“你看下这个。”说着,裴凌曼打开手机,调出稿件截图,递给一脸紧张的刘雪琼。
接过,快速阅读遍,发现没有什么敏感内容,刘雪琼表情松驰下来,“凌曼,这怎么回事?”
裴凌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叹道,“雪琼,你知道老人最让我感动的是什么吗?”然后又自问自答,“是那份倔强的坚持,倔强的近乎固执。”
刘雪琼有同感似地轻叹,“是啊,他的杠在这没人不知道。”
裴凌曼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你呀,天生当记者的料。”刘雪琼翻了下白眼,不过还是解释起来。其实她也是从老同事那听来的,这个张道干,从1950年退伍回来后,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就会来镇政府,拿着一叠所谓的证明,要求恢复党员身份。
“可是都没用。”裴凌曼说出了刘雪琼未表达的意思。
“对。”刘雪琼无奈地点点头,“象他这种情况,只有找到当年的入党介绍人,才有效。”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马政早已离世的话,老人的党员身份问题就不可能解决。”
面对裴凌曼犀利的追问,刘雪琼谨慎起来,“理论上是的,不过,照你的报道,那个杨美田也是当事人,她的证明同样有效。”
“杨美田比张道干还年长,活着的活也近百岁了。”
裴凌曼的语外之意不言而喻,刘雪琼只能报以苦笑。
送走裴凌曼后,刘雪琼快速处理完公务,离下班时间还有段时间,以往她会泡杯咖啡浏览会新闻时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总有点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一个凝问,张道干的“执着”是不是另有“动机”。
思考间,刘雪琼找出一份文件,是关于建国前党员和抗战老兵优怃政策方面的,找到补助金额后,用电脑计算器一算,然后看着屏幕上那一长串的数字直发愣。
晚饭后,刘雪琼正在厨房间洗刷,客厅传来丈夫的声音,“雪琼,来下。”
“怎么了?”
“晚报上有咱镇杜墩村一个叫张道干老兵的新闻。”
闻言,本擦手准备出去的刘雪琼哦了声,又转身洗起碗。没过一会,脚步声响起,丈夫拿着今天的宿迁晚报凑过来。
“雪琼,你看看。”
一挤,刘雪琼不耐烦地嘀咕,“别闹,这事我知道。”
“你知道?”丈夫更来劲了,“这老兵真不容易,几十年如一日寻党,这种典型,你这个组织委员应该组织全镇党员向他好好学习。”
“你知道什么,别瞎说。”刘雪琼柳眉倒竖,“且不说他的党员身份尚未证实,就算恢复了,也不能随随便便宣传。”
终于感觉刘雪琼不对劲,丈夫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刘雪琼本不想说,可架不住丈夫纠缠,透了底,“按照国家的补助政策,如果张道干作为建国前老党员和抗战老兵的身份得以确认,那他可以申请获得补助将十分可观。”
“有多可观?”
刘雪琼说了一个以十万为单位的数字,丈夫惊住了,因为这个金额对于象苏北这样的贫困地区而言,用巨款来形容也并不过份。
“你的意思是他一心想找回身份,是冲着这笔补助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