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糖葫芦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草鞋少年已经起床,秋意渐浓,屋里屋外冷冰冰的,他洗了把脸后,揣着手围绕着不大的院落溜圈,等到身体暖和起来,没之前那般僵硬才开始操持家务。
既然是家务,自然是些琐事。
昨夜风大,屋前那棵老槐树饱受摧残,小舟般的叶子落了满地,层层叠叠,像铺了毛茸茸的地毯。草鞋少年拿起跟他差不多高的扫帚一寸一寸地清理掉,聚在一起,一并抱到屋里,塞进了灶台。
在给锅里添水时,草鞋少年发现缸里的水不多了,将将够一顿用,他寻思着等会儿再去挑两担水。一想起与陆叔叔初次见面时,被吓得落荒而逃,他嘿嘿直笑。
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利用槐叶引燃,草鞋少年点着了柴火,在蒸屉上放上昨天剩下的那个窝窝头,还有几片牛肉,盖好了锅盖。
本来草鞋少年很少吃早饭的,没办法,谁让家里穷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一来兜里有钱也就有了底气,二来秋天不比冬天,东西放久了容易坏,消耗一点是一点,三来昨天中午吃得太饱了,也太晚了,干脆晚上就没吃饭,早起有些饿理所当然。
趁着热饭的空档,草鞋少年检查了下昨天藏好的银子,因为藏了十多个地方的缘故,这通检查时间还不短,只见他上窜下跳,左奔右跑,小半个时辰过去才完成。
而此时,饭也热好了,窝窝头就着牛肉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古怪,但草鞋少年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他又查看了下放在外屋西北角上的瓶瓶罐罐,果然不出所料,全都空空如也。
得买点粮食了,他如是想。
接着草鞋少年的视线又飞向了门上方,连续三天的大暴雨致使房顶有些垮塌,不及时修缮好的话,说不定那天就会无家可归。
当然,他不会忘了那扇破破烂烂的窗户。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挑水。
关门上锁,草鞋少年拿起扁担和水桶,走出了家门,那对水桶随着他身形的起伏,一摇一晃,似乎遵循了某种奇妙的规律。
刚走出家门,他便发现了今天有些不一样,原本死气沉沉的小巷子突然多了许多人。
左手畔有几位女子正在眉飞色舞地大摆龙门阵。
隔的有点远,所以即便草鞋少年竖直了耳朵,依然只能听到几个简单的词汇,“风雅居”、“剑客”、“锦衣卫”、“解气”。
这四个词他都明白意思,可是真要让他把这四个词串联在一起,编写出一个完整的故事,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只希望,那个所谓的“剑客”不是陆叔叔就好。
没有再做停留,草鞋少年向右侧神轩楼方向走去,可下一刻他却猛然停下了脚步,呆若木鸡。
狭窄的小巷子居然挤满了卖东西的摊位,有卖绸子的,有卖糖葫芦的,又买鞋子的,遍及衣食住行。
如果说之前只是有些不一样,那么看到这一幕就是大不相同了。
做买卖讲究的是“人运”和“财运”,但很显然,封闭穷酸的小巷子两样都没有,草鞋少年实在是想不通这是从哪里招来的金喜鹊,他扛着扁担沿着墙角缓缓向前走去,感受着摊位老板们满脸厌弃的目光,他的小脑袋越来越低,直到几乎与肩平行。
眼看就要穿过摊位,而脸上的厌弃目光也越来越少,余光里只有一片红彤彤的糖葫芦,就在此时,草鞋少年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稚嫩的肩膀上,他惊慌失措地躲开,并回头望去,活像一只见了猫的小老鼠。
草鞋少年转身时有些手忙脚乱,两旁的水桶不小心甩到了糖礅上,有三根糖葫芦被撞了下来,红色的山楂球滴溜溜地散作一团。
卖糖葫芦的中年人怒火“腾”一下冒了出来,骂道:“小兔崽子,没长眼睛啊!老子好不容易等到风平浪静出来做点买卖,结果就他娘的碰见你这个克死爹娘的扫把星了。”
草鞋少年闻声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中年人继续骂道:“你现在碰掉我三根糖葫芦,这笔账怎么算?我这糖葫芦可是用的咱贺卅城最好的冰糖蘸的,一根少说要五文钱。”
草鞋少年知道中年人在胡言乱语,意图狮子大张口,狠宰他一笔,但毕竟是他犯错在先,纵然有理也说不清,可是如果就这样赔偿了他的损失,恐怕所有人都会知道昨天他遇到了活菩萨,家里藏了好多钱。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更何况草鞋少年身上还没带钱,他急得直冒冷汗,眼神无助地看向周边人群。
忽然,如春风化雨般绵柔,又透着一股慵懒的声音响起:“这位兄台,何必为难这个小孩子呢,是我不小心吓到了他,要算账也应该找我才对。”
草鞋少年忙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对男女。
男的长得很俊,风度翩翩,一袭鲜亮的白衣衬得他面白似玉,仿佛像是降落凡尘的神仙,与这满地脏垢的小巷子极不相合。他腰间挂着一枚玲珑剔透的黄色玉佩,可惜草鞋少年眼界低,看不出成色品相,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五光十色的条格锦囊。他嘴角常挂着微笑,在这有些寂冷的秋天里,让人为之一暖。
至于那名女子,草鞋少年没怎么注意,因为对方被男子挡住了。只知道对方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黑色的剑鞘让其看上去似乎很沉重,但也只是看上去,实则与陆叔叔的相比还要窄上半分。
这两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气态华贵,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一种旁人勿近的傲慢。
男子笑道:“这位兄台,听你刚才的话,这糖葫芦用的是贺卅城最好的冰糖,不知是从哪儿买的?在下这个人喜吃甜食,也想买点尝尝。”
中年人没想到这两位谈吐不凡的外乡人会帮一个小孩子,登时傻了眼,支支吾吾没敢说话。
这爪娃子只会窝里横,碰见个生人屁都不敢放,一旁买绸缎的老翁恨铁不成钢地乜斜他两眼,陪笑道:“两位,两位,您别听他瞎胡说。他这糖葫芦要是用得最好的冰糖,那我这绸子可不得是进贡给皇上的贡品嘛?”
诙谐幽默的老翁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只有白衣男子微微蹙起那对柳眉。
老翁没注意这点,向四周抱抱拳道:“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就开庄子了,怎么会沦落到摆地摊?”
老翁指指一旁的中年人,然后竖起两根手指:“他也就是仗着自己有点手艺,所以要价高了点,但也没那么离谱,两文钱一根。”
他又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你说说你这个人,不能因为自己亏了两天钱,就漫天要价吧,咱做生意得讲个本分不是。”
知道老翁是在为他解围,中年人忙不失迭地点头称是,顺手擦了擦眼角的汗珠。
白衣男子欣然道:“老先生好一张莲花妙嘴,死的也能被你说成活的,做生意肯定是财运亨通。”
老翁谦虚道:“哪有,哪有,街坊邻居帮衬着点,勉强能混口饭吃。”
白衣男子的视线又转向中年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为难这位兄台了,就按老先生说的办,两文钱一根,三根一共是六文钱。”
一文钱变成两文钱,中年人霎时眉开眼笑,搓着手掌满脸期待地看着对方伸手取下钱袋。
白衣男子解开钱袋,用白润的手指捻出一粒碎银,拋向了中年人:“够了吧?”
六文钱变一粒碎银,中年人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够了够了,您把这糖架抗走,我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