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黑戈壁(三)
“我可听很多人告诉我,这姑娘私生活不太检点。老婆,还是要找个本分的。别你人前正忙得焦头烂额地,后院又起火了。你也三十大几的人了。虽然你们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也不能一辈子总让你妈给你做饭吧。也该有个家,安定下来。”
“不不,老郝,这点我和你不一样!我绝不为了结婚而结婚。对一个男人来说,比不结婚更可怕的,是和一个不爱的人结了婚。什么年代了!我不也风流成性。我的女朋友,只要没做过妓女,每段感情都是真心付出,就算有过一百个男朋友,我也不介意。那都是她过去的事,和我没关系哎。重要的是我要有感觉!热烈地去爱一个人,还不是我们这些每天苟活在操蛋人生里的男人们,唯一的英雄梦。”
半个小时的时限,很快就过去了一多半。山上的风真冷。我的耳朵都快被冻掉了。
我放下望远镜,举起相机准备再拍张远景。有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我的后脖颈。我看到地上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喇嘛”还魂啦——他披着斗篷,发出堞堞的窃笑。
我吓得血凝住,手脚也动不了了。刚才我用不屑的口气评论丹毕,现在他的鬼魂来报复我了!
忽然,我看到郝明向我招手。这让我感到身体恢复了些知觉。我猛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山石的影子;“黑喇嘛”堞堞的窃笑却是风声。
我失魂落魄地,急煎煎地下了山。看到郝明和老米,才镇静了下来。
“上面风太大了。刚才就想让你早点下来,看你很有兴趣地在拍照。”
看我在发抖,郝明把手里的车钥匙递给我:“你先回车里坐着吧,把暖风开开。等老米抽完这根烟,我们也就走了。”
我接过钥匙,心里老大不情愿地,转身刚要离开,老米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大块巧克力给我:“这是葛兄给我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我急忙接过,撕开巧克力的外包装和锡纸,吃了起来。
“是真正的军品吗?”老米从我手里拿过望远镜,往远处看着。
“五十年前,苏制望远镜是比较好的。现在没落了。这个大笨望远镜,有夜视功能。老毛子的夜视仪,整体实力在世界上还有一号。”
我吃着巧克力,而且能吃多慢就吃多慢,问:“郝队,马鬃山树木多吗?”
“整个黑戈壁、马鬃山就没有一棵成材的树木。”
“那碉堡山的这些建材是从何而来的呢?这个黑喇嘛,如果没得高人指点,就是自己是个出色的战术家,他整个碉堡山的布局,攻防兼备,进退合理。”
“果然是燕大的学生,分析得头头是道。”郝明抑制不住喜悦,对老米说。
“嗯,小a,你是新晋‘碉堡火力王’。”老米说。
“你也玩这个?”我问画家。
“玩啊。上次玩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发现食指上磨出一个大水泡。没法画画了——不玩了!”
“‘碉堡火力王’是什么?”郝明见听不懂我和老米对话,问我们俩。
“游戏。”我和老米异口同声回答。
“有次网上组队玩‘碉堡火力王’,对手是两退伍兵。只有两人,还选出一正一副。正的让副的驻守一个制高点,玩着玩着正的溜出去泡妞去了,没影了。我们全火力进攻,满屏都是那个留守制高点的骂他同伴的话,都快把他骂死了,就是死守不动——震撼了!”
米国军拿着望远镜环顾四周:“这些碉堡残破得这么厉害,这里的风沙这么大么?”
“怎么可能是风沙。这都是石头垒起来的堡垒,吹一万年也吹不成这样!很明显,是人为破坏的。”
“这里真适合打cs。开发个cs战场挺不错的。”
“哦,你还喜欢这个?!”
“我喜欢的东西可多呢。我还空手道五段呐!”
“你整天在家画画,练这个干嘛?”
“没个好身体,怎么泡妞嗫?”
“看出来了,胸大肌是练过的样子。”郝明说。
老米胸膛拔得更高了:“虽然人近中年,说什么也不能变成放弃人生的颓废老伯。哎哎,郝明,你射击怎么样?和你说,其实我最着迷的不止是车,还有枪!”
“我倒不迷枪支。只是在部队,这个是必修课。过去一百米内卧式基本十环;立式九环不在话下。当年,摸枪比用筷子夹菜都熟。离开部队后,我再没摸过枪。现在眼睛不如过去了——估计上靶应该没问题。”
“国内,我基本是玩速射。在加拿大打过雷明顿700。”
“你靶场练的?那要不少钱呢!”
“我的钱就是这么花没影的——存不住。我个人的恶趣味是俄制狙击步枪,真想来一只!幸亏咱们国家枪支管制。要不然,我靠,我肯定倾家荡产了。”
“老百姓第一次见到真枪,都会不自觉兴奋。想过打子弹能打到吐的感觉吗?大比武之前通常会有大量实弹训练。我的脸上曾经被枪托磨掉一块肉,现在脸上贴腮那个位置,有触觉,但没有痛感。就是打太多,生磨烂的。哪有什么天生的神枪手,全是拿子弹喂出来的。说白了,就是练手感。”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特种兵。可惜这辈子实现不了了。”
“说实话,我很难想象这句话出自一位艺术家之口。拿画笔和扣扳机,差得有点远。”
“咳,混吧。现在中国有几个敢称自己是艺术家的。”老米说。
“能进你那个学校的,都是人中龙凤,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
“哎哎,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照样不是混得很惨!没人帮你炒作,就是梵高再世,也他妈狗屁不是。奶奶个球的,真后悔当初干嘛不听我爹妈的劝,非要搞什么艺术!”
“你电影看多了,再加上你的艺术想象力。你进了特种部队,也会后悔的。绝没有影视里那么炫酷,一身黑科技装备,各个是子弹挨不着的小强。刻板的规章条例,严格的上下级制度。我知道有地方至今考核还是固定靶。我一直在想,能在特战队呆满三年还打算继续留下来的,信仰得多么坚定。老米,特种部队可没有相亲会。”
老米眉毛往上扬了扬,笑问:“连女兵也见不到吗?”
“女兵在部队都是宝贝疙瘩,单独住一院,院子有大铁门,楼里有防盗门,院外我们营长经常巡逻。营长也是侦察出身,千年狐狸。三重禁——你好好想想吧。”
老米沉思一回:“嗯,那是挺困难的。”
“虽然有营盘的烙印,脱下军装不是还得回归生活?那时候我们都认为,自己水里火里都去过,还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即便你在特战队中出类拔萃,现实也很快告诉你,你没自己想象中的强大。有多少特战人员回到社会,非常失落。过得如意的少,落魄的例子倒是比比皆是——我太有体会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老米,我还是要向你年少时候的梦想致敬。我也有过那时候,当年的锐气我还依稀记得,虽然真正做到的时候已经被磨去了大半。”
黑戈壁的气氛是凝重压抑的,连太阳都受到了影响,方才明艳的光芒,忽然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住,显得冰冷而遥远了。
“我们得走了,天阴了,可能会有暴风雪。”
马鬃山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山头就向下飘大雪。在风雪中,棕黄色的山岭很像扬起的马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