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做完满月酒的第二天，肖艳平的奶奶就偷偷地抱着她到县城沿河街那间小木楼里找刘神仙算命。刘神仙年过六旬，头发稀疏花白，长髯飘飘，鼻梁上驾一副琥珀色玳瑁眼镜，一副仙风道骨、学问高深的样子。他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可爱的女婴，胖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红，面如满月，眼如流星，顾盼生辉，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刘神仙观察到，奶奶瞧着女婴的眼神憐悯中透着无奈，唯独没有奶奶抱着亲孙女的那种喜悦。刘神仙又暗暗地把奶奶的面目同女婴作了对比，然后闭目沉思，心里大概有了一些底细。奶奶着急地追问这个孩子的命运怎样，神仙提笔写下了四句话交给她。奶奶虽是农妇，但也读过四年小学，她看纸上写道：
“堪叹花中魁，命里多阴影。富贵哪堪求，月圆望逢春。”
奶奶似懂非懂，想请刘神仙详解，神仙摇头笑而不语，大概是“天机不可泄露”。奶奶又央求：“孩子虽然已经满月，但还只有小名柚柚，还请先生正式起一个名字。”神仙伸出右手，奶奶赶紧又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二十元钱。刘神仙沉吟一会，就说：“就叫艳平吧。”
临近世纪之交的一九九九年上半年，肖艳平在计算机技术学院即将毕业。
肖艳平品学兼优，其颜值更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可惜的是，她的家境却十分窘迫。妈妈是县无线电厂的下岗工人，如今在又脏又暗的县农贸市场摆了一个干货摊子勉强度日。父亲是县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出了车祸后双腿高位截肢，每个月领取三百多元的病退工资。肖艳平还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和一个小七岁的弟弟。妹妹在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跟一个五不烂的男青年跑到外面混世界去了，害得妈妈又丢下手里的生意，花了不少钱到外面四处寻找，直到精疲力竭也不见踪影。
那几年里，社会上充斥着国企下岗的人员。昔日头上罩着光环的领导阶级，有许多也只能在街边卖绿豆粥、茶叶蛋。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大专毕业生，要找一个象样的工作，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班主任杜邱是一个刚从京城师范大学毕业不满一年的年轻老师，一米七五的个子，运动员一般的身材，圆圆的脑袋上理一个硬扎扎的平头，浓眉俊眼中透出几分稳重和倔强。他父亲是省城郊区的一个镇党委书记，官职虽不至七品，可因为处事圆通，善于编织关系网，更善于结交上层，不失为威镇一方的土皇帝。杜邱离毕业还有一年的时候，杜书记就为独生子在省某机关谋到了一个令人羡慕的位子。可杜邱却离经叛道、对某机关的铁饭碗嗤之以鼻，弃之如敝屐，自作主张地应聘了这个教师的职位。杜丘从小就很叛逆，父母虽然”恨铁不成钢“，但也只好悻悻作罢。他的女朋友肖薇是他的同班同学，她的爸爸是京城某部的司长。这位娇小玲珑的女孩是一个信奉爱情至上的淑女，她不顾父母的反对，也跟着杜邱来到了这里。学校对两位名校的高材生宁愿放弃机关的铁饭碗而到本校当教师的事大加褒扬，对他们优抚有加。不到半年便把这个学校最引以为荣的班级交给了杜邱。
这个班当年可是从中考的优等生中选拔出来的，学生中省城处以上干部的子女不多，但地县科局级干部的子女却不少。他们的父母，早就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家庭资源，为自己的宝贝儿女安排了称心如意的出路。还有二个女学生，一个叫唐红，一个叫陈霞。这两位小姐都有一米六二的个子，身段苗条，自认为颜值颇高，说话嗲声嗲气，总想带点港台腔，喜欢穿领口开得很低的那种衣服，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成惹人注目的时髦女郎。她们的父母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却是乡镇企业的老板，只要宝贝女儿开口，钞票是从来不吝啬的。这两个女学生只乐意出入歌厅午厅，还常常严重违犯校规，在外面跟不明不白的男孩子鬼混，彻夜不归，而成绩却几乎门门都不及格。杜老师二次要求学校对她们给予处分，但不知为什么，都被学校找借口压下来了。为此，她们的父母曾经二次来到学校，陪着笑脸要请杜老师出去吃饭，都被杜老师严正拒绝。
有一天，校长把杜邱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很客气地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慈祥可亲地望着他，那情景就象父亲望着自己的儿子，觑寒问暖地聊了很久，最后才语重心长地切入正题：
“杜老师，象我们这样的的学校，要想在当前的生源大战中生存下去，很不容易啊！所以，关于唐红、陈霞的补考问题……”
杜邱自然明白校长的意思，他说：
“如果连这样的学生都可以毕业，那今后学生还怎么管理？学校还会有什么声誉？”
校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地恢复了笑容。
“你说的当然是对的，可是如果不让她们毕业，那她们今后怎么办呢？”
“怎么办？她们的父母应该扎紧自己的口袋，让自己的女儿老老实实地坐到课堂上来！”
以后，教务长和学生处长都在与杜邱的闲聊中循循善诱地开导了他几次。他们说，象我们这种手无寸铁的学校，如果管得过严，就会失去生源，失去了生源，就是失去了饭碗。之后，这两位小姐的功课一门一门地被补考及格。半个月之后，唐红、陈霞便得意地宣称，她们的工作分配已经落实，唐红进县城派出所当户籍民警，陈婷进县财政局当科员。这两位小姐在上自习课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肖艳平叫板：“你肖艳平在学校不是红得发紫吗，怎么样？到现在还没有单位愿意要你，这不是丢人现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