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极北有虫，死而不僵

一炷香的功夫后，当阿蒙再度出现时，他还不知从哪里真弄来两把已然腐朽不堪的铲子。

余裕最后看了一眼潘安，将其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开始向外边走去，阿蒙紧随其后，青姝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厚厚的一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心下一动，弯腰把所有的宣纸抱起，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月色朦胧，余裕一行三人走走停停，最后相中了了学宫后边的一处山坡，旁边还有一簇竹林。

“此地依山傍水，地势较高，还可眺望远方，寄托一些乡情。”余裕喃喃自语道，“应该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气氛有些沉重，在把潘安放在地上后，余裕和阿蒙二人便挥舞起铲子，在一旁挖起坑来，青姝则把那一沓宣纸放在潘安身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余裕隐约听到些什么“亡灵升天，诸事皆休”“一切因果由此散去”之类的话语，不禁莞尔：“你还懂超度逝者？”

青姝回头对余裕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道：“师兄切莫妄言，此时潘安师弟刚刚离开躯体，三魂七魄指不定还在周遭徘徊，他能听见的。”

随后他才跟余裕解释道：“我当然是不懂这些的，不过以往村子里有人去世，都会有人这样在逝者耳边叨叨一顿，说是能让他们安心上路。”

余裕嗤之以鼻，压根没把青姝的话放在心上，转头继续铲着泥土。

可能是背靠雪山的缘故，终年被雪水浸润，土质松软，不多时，余裕二人就挖出了一个完全能够放下一个成人的深坑。

“好了吗？”余裕见青姝还在说个不停，于是催促道。

“差不多了。”青姝一本正经道，继续嘀咕了几句后，站起身，看着潘安的那双透着诡异的眼睛，深深鞠了一躬，让开身。

余裕则上前准备把潘安扛起放进坑里，就可在他手触摸潘安的瞬间，心里却是咯噔得跳了一下。

此时距离他们发现潘安没了呼吸已然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不止，除开刚才他们寻找的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正常来说，一个人若是丧失生机，体温会迅速流失，肌肤也会变得僵硬起来，特别是在夜里温度会集聚下降的这种被数座雪山围绕的环境中，可现在的潘安肌肤表面虽然有些许凉意，但整体上还维持着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温度，同时他的肌肤还是如活人一般，柔软且有弹性。

阿蒙察觉到异常，也伸手触摸了一下潘安的肌肤，脸色变了变，但马上恢复如常：“我曾听闻有种秘法，可以令人死而不僵。你说潘安师兄，是不是修炼过那种秘法？”

“这我哪里知道？”余裕无奈道。

“那眼下怎么办，这坑都挖好了。”阿蒙有些心疼地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胳膊。

“那还是把他给埋了吧。”一个声音突然想起。

“对对对，这坑不能白挖，我等一个劲儿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个事，还耽搁读书的时间，潘安师兄虽肉身不僵，但终究是去了。”阿蒙赞同道。

而当他说完这段话时，才发现不对劲，因为此时他和余裕、青姝并排站在一起，这声音压根就不是他们发出的，而是在潘安的方向，更确切地来说，是在潘安所躺位置的更远处。

三人目光齐聚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

“极北有虫，死而不僵，潘安师弟曾去过一次极北荒原，回来后就拥有了这种神奇的能力，可世间之事，皆是福祸相依，自那以后，潘安师弟的境界便再难向前精进。”范玉玺从夜色中走出，神色漠然道，“此次或许是一个契机。”

“范玉玺范师兄。”“失心疯大师兄。”

阿蒙和青姝也在同时认出了对方。

相比起青姝的口无遮拦，阿蒙则要谦逊许多，而在明眼人都看出，这一刻的范玉玺和当初在安邦学宫所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学子不太一样的情况下，青姝的称呼就变得尤其刺耳。

就在余裕准备抬手教训一下青姝以示歉意时，却被范玉玺出言阻止了：“当时让诸位师弟师妹见笑了。”

自从察觉到范玉玺的身份后，余裕就一直沉默着观察对方，直到这一刻，见到范玉玺依旧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不禁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先前的事情，你都看在了眼里？”余裕问道。

范玉玺驻足在原地，冲余裕作揖道：“抱歉，因为我此行来天外楼的目的有些特殊，在没想到如何跟你解释之前，我不敢贸然露面。”

“那你想到了吗？”余裕追问道。

范玉玺摇摇头，目光落到一旁的潘安身上：“只不过我若是再不现身，对于潘安师弟的下场，我有些担忧。”

余裕轻笑，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将青姝护在了身后。

“你我之间注定是有一场架要打的，不过不是现在。我范玉玺在读书悟道上追不上一二师兄，但论起品行，我定然不在他之下。”注意到余裕的举动，范玉玺有些无奈道，“这一点你请放心。”

范玉玺没有明说，但余裕却是听到了些许信息，他虽仍旧不知道范玉玺如何恢复了神智，但却知晓他来到天外楼，是和那个便宜大师兄有关。

“我可没得罪过你。”余裕淡淡道。

“确实。可有时候打架这件事，并非是要分个胜负或者对错。”范玉玺点头表示认同，“比如有人告诉我，你能帮我解开心结，那这一架，我就非打不可。”

这段话毫无逻辑，甚至有些强词夺理，但余裕竟觉得有了几分道理。

他没去追问告诉他这话的人是谁，能轻松治愈他的失心疯，再用简单的一句话，为已然迷茫百年的天之骄子指明方向，更重要的是，范玉玺对这话还深信不疑，纵观整个书院，已经没剩下什么人可以去排除了。

“你一个百年前便是书院绝世天骄的存在，来欺负我一个刚进书院的小书童，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有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意味。”余裕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所以，我会在此等你成长起来。”范玉玺淡淡说道。

若是说前面的对话，是青姝和阿蒙没法参与的，那这句话却让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心头所想不言自明。

范玉玺要在此等余裕成长起来，也就是说，往后天外楼就会多出一个不是天外楼的人常住在此地，这种感觉，怎么想都有些怪异。

“我天外楼可不养闲人。”余裕沉声道。

“你放心，我不白吃白喝，我身上虽也没甚银两，但除了读书悟道外，我还略懂一些拳脚功夫，往后若是有谁不长眼胆敢在天外楼撒野，你大可全权交由我去处理便是。”范玉玺同时以笑回礼，风轻云淡道。

交谈到这里，范玉玺的目的已然全盘托出，顺便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在侧面道出了此时潘安的状态，于是余裕也不再客气，当着范玉玺的面，招呼阿蒙一起，直接把潘安放进了挖好的坑里，而青姝看了看那一叠抄了数十遍的《定风波》，上前把宣纸抱过来摊开在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