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心有安兮
一般情况下，对于这个问题，余裕也是大致能给出一些合理的答案，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肯定有人不甘一辈子被桎梏于这一方狭小的空间，想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看看；再者十万大山中妖兽袭击和自然灾难发生频率不要说太多，面对这些，他们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山里的普通人，根本就毫无反抗的能力；还有就是，这其中指不定还有部分人，就像荒文燕这种外面的世家子弟进来避难建立起来的小村子，本就不会在里面呆上太久，时运逆转便会马上离开；可他都知道这都不是正确答案。
可面对柳先生的目光，余裕知道他必须给出一个回答，沉吟半响，余裕喃喃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柳先生似并未察觉到余裕异样，点头道：“确实是如此，我虽不知具体缘由，但这些年，十万大山适合人族生存的环境越来越少，四方土地山神也因香火凋零相继失联却是事实。”
柳先生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只不过这一次，他看的不是群山，而是桃花村。
“桃花村今年统计一共八十三口人，而其中老年人占了一半，这两年新出生的孩子，仅有王家闺女生下的那个小女娃一人而已。”柳先生顿了一下，继续道，“相信你也能感觉到，桃花村的消失，几乎同样是注定的。”
余裕沉默点头，不只是他，姜老爷子以及村子大大小小的村民，心里应该都是心照不宣，只是嘴上不曾提及罢了。
“许跛子曾是青鸾人，一次小聚，他告诉我，你身上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只有青鸾那些大能才有办法，我把这句话告诉了姜桃，希望你不要恨我。毕竟，这个世界并不缺教书匠，但是缺少一位能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剑仙。”
余裕浑身一颤，他明白柳先生嘴里这句话的分量。
“之前我并不知道姜桃的天分，若是我知道，我大概也会做出和柳先生一样的事情，所以柳先生做了本应该是我做的事情，去当了那个恶人，所以该是我要谢谢柳先生才对。”余裕言辞恳切，扪心自问若是在儿女情长和姜桃的前程上来讲，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柳先生确实是同时成全了他和姜桃两个人。
“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姜桃离开，顺应了所有人的期待，可对于姜桃自己而言，她却是为了余裕离开的，所以柳先生想要知道余裕在得知这件事情后，对于未来有没有一些变化。
余裕望着那满是桃树的村子，沉默了许久，在来这里的一路上，余裕脑海中所想最多的事，除了想找姜桃说个明白，还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间，那就是姜桃若真是为了自己才离开的，那接下来他该做些什么？
现如今，第一个问题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那第二个问题呢？
“在来到桃花村之前，我尝试过很多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余裕苦笑，他看着那个他来到这世界以来，第一个最为尊敬的人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在十年间，十万大山上百个村子只剩下桃花村一个了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都是因为我。”
余裕没讲具体过程，柳先生也没多问，但沉默了许久，似在消化这段话。
“所以你担心这个村子，会因为沾染这段因果重蹈覆辙？”柳先生道。
“其实，我只是担心姜桃、东山，还有柳先生。”余裕语气平淡道，“可是那老不死要是死了，姜桃会伤心；东家那对中年夫妇死了，东山会伤心；而学堂中凡是有任何一个学生出事，你又会伤心。所以，桃花村不能有事。”
桃花村这个地方很好，这是余裕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就有的想法，直到此时，他依旧坚信着自己的想法。
听闻此言，这一次柳先生并未沉思太久，他缓声开口，一如学堂上讲课的模样：“若你依旧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桃花村不会有事的。并且要是我告诉你，若是你不出去的话，姜桃丫头和东山小子都会死在外面话，你还会坚持你的坚持吗？”
余裕瞳孔猛地放大，脸上神色逐渐变得肃穆：“柳先生，这种玩笑并不好笑。”
“天地本为一体，人应运而生，因此便有了天上和地下的说法。人，便是这天地间最大变数。”柳先生神态自然，眸光眺向远方，“我草堂诞生上古，并能一直延续至今，生生不息，最大的依仗之一，就是有那么一点看破天机的小本事。”
余裕未曾听说草堂，但他想不出柳先生以此来骗他的理由。
“是因为我吗？”余裕问道。
“是，抑或不是。”面对余裕疑惑的神色，柳先生捡起地上一个石块，扔入旁边的水潭，石块落水，生出的涟漪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直指遍及整个水潭，“正如你先前讲述人际关系的现象一样，人的气运也是如此，每个人看似相互独立，但气运却是相互关联，不可切割。”
余裕大概明白了柳先生的意思：“那我该怎么办？”
柳先生再度捡起一个石块扔下去，新产生的涟漪与原本的涟漪碰撞在一起，先前富有规则的扩散顷刻间变得毫无规则和混乱起来：“破而后立。”
“学生受教了。”余裕向柳先生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回去的路上，柳先生给余裕介绍起同窗其他人的情况。
桃花村二十岁以下的同代人，加他一起十二人，迄今为止，东山拿到了木雅书院读书的名额，姜桃要去青鸾，荒文燕也要离开，为他是从的四个狗腿子估计早就拿到了走出群山的承诺，那就还剩下五人。
“阳天刚，阳言两兄弟已经被凉州的魏家收为家侍。魏家虽说只是世俗大家，但在边关却有实打实的兵权在手，往后捞些战功，也够他们丰衣足食成家立业。”
“曾家的小丫头这些年一直被许跛子当做衣钵传人，她也未曾让人失望，在医学上确实是颇有天分，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神医谷写了一封推荐信，他们同意她可以先去从基础的捣药开始做起。”
“往后在外边，若是有机会，还望你能多帮扶一下他们。”
沉吟片刻后，余裕点头应下：“我尽力而为。”
柳先生又说起一些其他往事。
“四年前的冬至，蛰伏千年的雪妖醒来，当然区区三境雪妖，对于许多修行之人来说，也就是搓搓手的事情。你以一凡人带病之躯，竟硬生生将它拖在高山雪原半月之久，从而令桃花村有了喘息时间破局。”
“三年前开春，有蛟龙走水，你也是以身涉险，提前以影响桃花村风水名义游说各门各户，赶在它之前改变村口的河道走向，以此令桃花村逃过一劫。”
“两年半前，煞星现世，无数天外陨石落入人间，其中有二十三块直冲桃花山谷而来。你以生机为引，勉强转动百里外的古战场残阵，让它们临时改变轨迹。”
“一年前，有邪祟入侵桃花村，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村西头老王家的闺女刚刚诞下一子，身子极其虚弱，那一段时间，整个老王家都被邪祟笼罩。你杀掉了全村子的公鸡才勉强凑够至阳气息把它们驱散，后来被全村子人追着骂了半年，也是那个时候，姜老爷子每天深夜用开水浇你家院子桃树，导致到现在也长不出一片新叶。”
柳先生把余裕这几年在桃花村的事迹一一娓娓道来，未做任何评价，就像是村口闲谈的老太太，喋喋不休毫无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可听在耳中的余裕却越来越沉默，待到后面，柳先生也不再言语，陪着余裕一起沉默看溪流自雪山融化，流过崇山峻岭，看云卷云舒最终消散于寰宇。
回到住处时，姜桃还未苏醒，东山竟在短短时间，与两位长老拉近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关系，正围着石桌与其侃侃而谈，而那位自称姜桃师兄的男子，则恭恭敬敬在一旁奉茶。
见二人归来，东山第一个从竹椅上跳起，来到余裕身旁，宽厚的大手拍得余裕肩膀生疼，柳先生与二位长老点头致意后，回去屋内查看姜桃情况。
高挑黑袍长老来到面前，上下打量余裕：“你就是姜桃的心上人？长得还算是俊俏，可惜天生命格残缺，已是将死之人。”
“师妹慎言。”臃肿长老艰难挪动身子，来到几人间，“姜桃师侄往后就是我道崩宗门弟子，联姻此种大事，怎么也得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是？”
一句话，就让余裕心底生出寒意，感受搭在肩上的手掌用力了几分，余裕才平复下心境。
“明镜长老此言差矣。”东山摆摆手，把一副摇头晃脑的书生印象装得有模有样，“二位有所不知，此行去木崖书院，除了在下，还有另外一个名额。”
此言一出，余裕明显感觉到两人看自己的眼神徒然一变，虽依旧看不清对方脸上神色，但他能感觉到，此刻他们脸上的诸多表情中肯定多了一抹意外。
只是余裕揣摩不定东山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就算是他应允一同前往木崖书院，他也仅仅是作为书童的身份，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书院学生。
不过他也能确定的是，东山在用这种棱模两可的话语替他长面儿。
“那确实是老夫看走眼了。”臃肿长老顺坡下驴，事情真假并不重要，但明面上他确实是不敢拂了木崖书院的颜面，“今后两位小兄弟可要在木崖好好读书。”
“那是自然的。若是往后去到青鸾，也得仰仗明镜长老一二。”东山见好就收，同时压着余裕给面前那个臃肿的长老回了一个躬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