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流行百年的灵异经典（上）》（15）

看不见的东西

〔法〕亨·特罗亚我跟朋友聊着天，从政治聊到音乐，又从音乐聊到诡异的事，我脑中有千万个这样的故事，即便拿出来，也不会被人怀疑那是假的。也许那就是真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云里雾里。

“如果这时候你在卧室里走过，就会看到床上那鼓起来的破旧床单好像大海的波涛那样，一起一伏，一起一伏的。”我对朋友说道。

“怎么会这样一起一伏，一起一伏的呢？”他不解地问道。

我哈哈大笑，说道：“那还用说，因为床单底下有很多老鼠嘛。”

朋友听了不以为然，显然没被我讲的吸引住。我心里自问，真的是因为床单底下有很多老鼠吗？和我刚才所讲的对比，还有另外一件几乎同样的事却并不是这样的。

关于这件事，我说不出它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很年轻，而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人已经很老了。我这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朋友听。

这件事情发生在英格兰的萨福克郡，离海岸不太远，地点就在公路忽然低下去又忽然高起来的地方。如果你是向北走的话，就在高起来的地方的顶上，公路左边有一座房子。这是一座很高的红砖房子，因为房子高，屋身显得就窄了。它大约是在1770年建造的。

房子的正面顶上有一截不高的三角墙，三角墙的正当中有一扇圆窗。房子后面有马厩和厨房、贮藏室等杂房，它们后面是常有的菜园，菜园附近有瘦长的赤松，再过去是大片长满荆豆的荒地。从房子正面楼上的窗子可以望到远处的大海。

房子门口有根柱子竖着个招牌，那招牌如今说不定还在那里，尽管它曾经是一家名声很好的旅馆，但是我不再相信它了。

我认识的那位先生叫布瑞克，他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四月份春光明媚的日子从剑桥大学来到这里。他想找一个过得去的住处住上一段时间，清清静静地读点书。

人家介绍他这家旅馆，说老板和老板娘招待客人十分周到，一定可以让他过得舒舒服服，况且该旅馆没有别的住客。他租了二楼的一个大房间，面对公路和美景，如果朝东看，那简直美得没话说。房子结构很好，住在里面很暖和。

他在这里一天天过得平静惬意，整个上午工作，下午到附近乡村去散散步，晚上在旅馆酒吧跟村民或者客人聊聊天，喝杯当时十分时兴的兑水白兰地，然后再回房读点书，写点东西，再上床美美地睡觉。

当年的四月天气是那么好，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一年在气候记录上是个“好年头”。他感到很满意，打算在这里住满一个月才走。

有一天，他顺着北边的大路散步，穿过一块灌木丛生的大荒原。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抬头看到路左边几百码处有一样白色的东西，他觉得无论如何得去看个明白。

很快，他就来到那东西旁边，那是块四方形的白色大石头，样子有点像柱子的基石，石头上面有一个四方形的大窟窿。

他很感兴趣地把它仔细看过以后，又欣赏了几分钟周围的景致，看到一两个教堂的尖塔，还有一些农舍的红屋顶，它们的窗子在太阳下闪光，还看到浩渺的大海，也不时地闪闪发亮。之后，他就从原路回来了。

晚上，布瑞克在旅馆酒吧里跟大伙儿聊天的时候，问起那片荒原上怎么会有那么一块白色大石头。

“那东西很古老了。”旅馆老板贝茨说道，“它被放到那里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呢。”

“对。”另一个人附和着说。

布瑞克说道：“它的位置很高，我敢说，过去它上面准是个导航标志。”

“啊，没错。”贝茨老板同意道，“我听说过，在很远的船上也能看到它。不过不管那是什么，时间过了那么久，都没踪影了。”

“还很起作用呢！”第三个人说道，“老人常说它不是吉利的东西，我是说，对于打鱼不吉利。”

“为什么不吉利？”布瑞克接着问道。

“这个嘛，我倒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人回答道，“不过老人的想法有些可笑，我是说，古怪的念头，他们一直躲开那东西。”

关于这件事，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大家本来就不健谈，这时全都闭上了口，等到再有人开腔，谈的已经是村里的事和收成之类的事。

布瑞克并不是每天都为了健康而到乡下去散步。在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他忙得不可开交，写东西一写就写到下午三点钟。然后他伸伸懒腰站起来，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

他对面是另一个房间，再过去是楼梯口，楼梯口过去是相对的两个房间，一间朝屋后，一间朝南。走廊南端有个窗子，他走到窗前，觉得天气那么好，浪费掉实在可惜。但是工作暂时又放不下，他于是想，“就休息五分钟吧，然后再回去工作”。这五分钟，他可以用来看看走廊上他之前从未关注过的其他房间，他猜想贝茨夫妇大概不会反对的。

旅馆里看起来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在。这天是赶集的日子，其他人大概到镇上去了，不过酒吧里也可能留下个女仆。整座房子静悄悄的，太阳晒得实在热，窗玻璃上已经有早出现的苍蝇在嗡嗡响。

他走过去看那些空房间。他对面的那个房间和他的房间毫无两样，只是它的墙上挂了一幅表现圣埃德蒙兹下葬的古老铜版画。再过去那两个房间干净宜人，各有一个窗子，而他的房间却有两个。还剩下西南端的一个房间，正对着他刚进去的房间，但这个房间被锁着，也没插着钥匙。

布瑞克这会儿正处在好奇心到了无法加以抗拒的地步，他同时断定，容易进去的地方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那这里……于是，他去把自己房门的钥匙拿来，试了一下，门锁打不开。他不罢休，又去拿来另外三个房间的房门钥匙。其中一把正好合适，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他从门口朝房间里看。这个房间有两个窗子，一个朝南，一个朝西，因此房间给太阳照得要多亮有多亮，要多热有多热。房间里没铺地毯，地上是光秃秃的地板，墙上也没有张贴画，没有放置洗脸台，只在远远那头有一张床。这是一张铁床，铺着床垫，放着枕头，盖着有点蓝的格子床单。这房间可说是一点特别的地方也没有，然而还是有点什么东西使得布瑞克先生连忙轻轻地关上房门，退到走廊的窗台上，靠在那里，当真是浑身瑟瑟发抖。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他看到床单底下躺着一个人，不但躺着，而且在动。是个人而不是个其他的东西，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枕头上是一个人头的形状，这一点他丝毫没看错。然而它又完全被盖着，没有人会躺在那里连头蒙起来的，除非是死人。可这个人又不是死人，不是真正的死人，因为床单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如果是在夜色中或者在闪烁的蜡烛光中看到这些，布瑞克可能会感到放心些，认为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可这是在大白天，完全不可能是幻觉。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首先，怎么也得把门锁上。他蹑手蹑脚地回到门边，弯下身来，屏住呼吸，把耳朵贴着门聆听。如果里面传出沉重的呼吸声，那就说明什么事情也没有，是他庸人自扰。然而里面是绝对的静寂。

他于是哆哆嗦嗦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转了一下，“咔吧”一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里面“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直朝房门过来。布瑞克一下子吓得像兔子似的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把房门从里面锁上。这是没有用的，他心里知道。门和锁能挡得住他所怀疑的那个东西吗？但这时候他想不出别的任何办法。

后来，事实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他还是一个劲儿地疑神疑鬼，考虑该怎么办。当然，他恨不得马上离开住有这样一个“同宿者”的房子，越快越好。

可是他前一天才对老板说过，他至少还要住一个星期，这临时改变主意难免会引起老板起疑心，知道他去过跟他毫不相干的地方了。他想，旅馆老板贝茨夫妇或许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又或许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接下来这么些日子，他也确实没有遇到过可怕的事，所以想来想去，他决定好歹还是待下去一段时间。就这样，他总算熬过了一个星期，不过他说什么也不愿再走近那扇门，不管白天还是夜里。他常会在走廊上静静地待一会，竖起耳朵听了又听，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从那个方向传过来。

一般人会认为，布瑞克应该会试图打听跟这旅馆有关的事情——向贝茨夫妇打听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向附近居民或者村里的老人们打听，但是他没有。大部分人遇到这种怪事常常是沉默寡言，布瑞克也一样。但随着他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越来越强烈地渴望知道事实真相，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

他一个人出去散步的时候，一直在做种种计划，看有什么办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到那房间再看一眼，但要不为人觉察。他的最佳方案就这样渐渐地形成了——他走的那天要乘下午的一班火车，大概是四点钟。出租马车到旅馆来接他去火车站，等行李放上了车，他可以借口再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去一次，看看有什么东西忘在那里，趁此机会就可以去打开那个房间的门。他只是想打开门看一眼，然后马上关门下楼。

他决定按照这个方案行事。当天，账结清了，出租马车也已经等在外面，最后的客气话也说了：“这一带的乡村真是风景宜人……过得舒服极了，谢谢你和贝茨太太……真希望什么时候再回来……”

贝茨先生笑着说道：“先生，很高兴你能感到满意，我们只是尽本分效劳……听到你的称赞总是令人高兴的……还多亏这些日子天气好！”

临行前，布瑞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出一句：“哎呀！让我再上楼去看看，万一我把一本书什么的忘在我的房间里……不！你不用麻烦，我马上就回来。”

他上了楼，尽可能悄悄地溜到那个房间门口，把那扇门打开。幻象粉碎了！他几乎要大声笑出来——床边搁着的，或者说是坐着的，只是一个稻草人！当然是菜园里的一个稻草人，扔到这没人住的房间里来了。

然而他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停住了。

稻草人会有光秃秃的骨头脚吗？稻草人的脑袋会耷拉在肩上吗？稻草人的脖子上会戴上铁颈箍和铁链吗？稻草人能站起来在地板上走过来吗？尽管动作僵硬，但还能晃动着脑袋和贴近身边的胳膊，并且哆哆嗦嗦吗？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布瑞克冲到楼梯口，迅速下楼，接下来一阵头晕。等到醒来，他看到贝茨老板站在自己面前，弯下腰，手里拿着一瓶白兰地，一脸责怪他的样子说道：“你不该这样做，先生，你实在不该这样做。人家已经全心全意招待你，你不该这样做……”

布瑞克只记得自己听到了这些话，却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回答的。贝茨先生，特别是贝茨太太，觉得很难接受他的道歉和他绝不说出去的保证，他们担心他万一说出去，那就要坏了这家旅馆的好名声的。不过，贝茨最后还是接受了布瑞克的道歉和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