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告白
迟来的告白
这一年的十月，他们一家四口都住进了斯德哥尔摩大酒店，孟云间带着孟冉卿住在顶楼的诺贝尔套房，小木瓜只能很不情愿地带着拖油瓶妹妹住在楼下的套房。
五十二岁的孟云间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其实他从四十岁开始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虽然没有什么大毛病，却常常感冒生病，到了四十五岁，他几乎是半隐退状态，每天只能写一上午的小说，至于公司里的事，一概不问。
到了五十二岁，他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幸好这时候，小月亮在他四年的精心教导下，已经能在商场上独当一面，虽然年龄上对那些老油条来说，还没有说服感，但是她已经能在幕后给自己舅舅出谋划策了。如今很多集团的决策都是她在背后一手推动。
孟冉卿从前几年开始，其实就已经意识到，第二个梦很可能就是他们真实经历过的前世。她看着孟云间的身体一年比一年虚弱，除了每天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他，她毫无办法，因为他们动用关系网，请遍了当世的名医，都查不出来他身体的问题，再精密先进的仪器得出来的结论都是——自然衰老。
这一年他们在捐赠环节留下的礼物是一对他们亲手制作的非遗绒花，两个人的绒花凑在一起就是一朵并蒂结花的夫妻蕙。
小木瓜别别扭扭的，也捐献了一朵上下结穗的非遗绒花，孟云间立即认出来这是兄弟蕙，回去就跟孟冉卿说了这事。
孟冉卿笑着说：“看来小木瓜只是面冷心热，嘴上虽然总是嫌弃小月亮笨，但是看到家里只有妹妹一个人没有拿到奖，暗自失落伤心，就哄她一起做了一朵兄弟蕙拿出去展览。这下小月亮知道了要高兴得蹦起来！”
孟云间咳了咳，也笑着说：“是啊，当初幸好生了他们两个，不然，以后要是我走了，你一个人不知道多么孤独。如今你有小木瓜陪你做研究，又有小月亮时常说话逗你开心，沐阳这些年也成熟稳重许多，家里总归是不会缺了支应的人，我也···咳咳咳···我也···放心···”
孟冉卿闻言，眼眶一下子红了，双眼含泪看他说：“你不许说！你再说我也不活了！”
孟云间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就反过来宽慰她说：“我不过是说笑，你做什么这么着急！放心，没事的，冉冉，我好着呢！还能···咳咳咳···还能活到七老八十！”
孟冉卿见他咳得难受，还要安慰自己，心疼得不知怎么好，帮他拍着背，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抱住他说：“哥哥，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要走在我后面！你不能食言！我不许你食言！”
孟云间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看着她的脸出神，四十四岁的她，因为保养得宜，依旧美丽的仿佛二十多岁的少女，而自己却华发早生，就要苍老许多，如果不是他为了跟她看上去年龄差小些，染黑了头发，平常做了许多保养，两人并肩走出去，说是两辈人都不稀奇。
可是，她仍然像七岁时候，十七岁时候，二十七岁时候那样依恋仰慕的看着他，这就让孟云间常常忘记自己的衰老和病弱，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的年轻人。
“乖，不哭了！冉冉，我这辈子都没对你食言过，放心，这一次，也不会的。你放心好了，不会的！别哭了，傻姑娘，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想要什么人没有呢？偏偏日复一日守着我这么个病人！我已经不能给你什么，傻冉冉！你还有大把的美好可以享受，放下我吧，去看看别人，放心，我总在这里等着你，等到你厌倦了这个世界，我仍会跟在你后面离开。”
孟冉卿摇头，拼命摇头，直接哭倒在了他怀里，像年轻时候一样，就这么死死抓着他胸口的衣服，说：“不！我不要！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不想要我了对不对！我不要离开你！你忘记了吗？我们之间的誓言，除了死亡，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孟云间笑着亲吻她的眼泪，说：“傻丫头，当然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我只是不忍心你守着我，你也可以享受更多这个年纪的美好！比如新鲜的爱情，再比如年轻鲜活的□□。我不介意的！冉冉，我不能给你这些了，我想你过得更开心一些！”
孟冉卿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嗷一声大哭起来，差点哭晕了过去，一直在说不要，我不要！
孟云间好容易哄好一点她，亲着她面颊，不解的问：“傻姑娘，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好吗？”
孟冉卿突然高声吼出来：“我爱你啊，哥哥！”
孟云间从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样的情话，愣了好半天，才说：“冉冉，你又调皮了！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听！”
孟冉卿说完那话，其实自己也愣住了，她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光炸开，过往的一切在意，心跳，悸动似乎都有了解释。原来她爱他，是爱情的爱！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慕！
原来，他们之间从不仅仅是兄妹的依恋，而是爱情！
在她发现之前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年！也许是十五岁那年开始的，或许这发生得更早，她不知道，但是这一刻，她忽然全都明白了。
她爱他！
她爱他呀！
孟冉卿从他哀伤而了然的神情中窥到，他原来早就知道，他原来早就明白了她的心意，只是从来不愿拆穿她。或许是不忍吧！
难怪他总说她是傻姑娘，这世上怎么有她这么傻的人，这么多年过去，竟然都不曾读懂自己对他的深情。
“不是的，孟云间，你听着，我爱你！我这辈子，只爱你！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我的心里，我的身体，只属于你一个人，你不明白吗？”
她学着他当初的样子，压在他身上，趴在他耳边，一字一字清晰地把缺席半生的告白说给他听。
孟云间听到她的每个字传进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心跳如同急促的鼓点一般，在他胸口急速撞击。
他激动得捧着她的脸，咽了咽口水，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冉冉，我听对了吧？我没有老到出现幻听吧？是真的吗？冉冉，告诉我，你在跟我说那句话吗？你不是在好玩或者逗我吗？你确定是认真的，对不对？”
孟冉卿含泪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哥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甚至都不曾提醒我一句！为什么呀？如果我早点明白，你会不会更早开心呢？”
孟云间从她的反应中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他还是好想再听一遍，就柔声说：“冉冉，你可以再说给我一遍吗？”
说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似乎要把整个肺都呕出来，孟冉卿立即忘了自己的困惑，跑过来帮他顺背。
那股咳劲终于过了，虽然还有一点小咳，却已经好了很多，孟云间怕吓到她，就笑着说：“果然是不中用了！”
孟冉卿倔强地反驳说：“才不是呢！哥哥一直都是最有用的人！”
孟云间就半开玩笑地说：“那你能不能再说一遍那句好话。我要是能再听一遍，就是立马把命给你也是愿意的。”
孟冉卿不喜欢他说死不死的话，但是又不忍心令他失望，就又说了。
再听，孟云间还是很激动，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边吻边说：“好冉冉，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年轻了，似乎又能同你大战三百回合！”
他们就倒在床上来了一回。孟云间看出她还有兴致，自己的身体却已经被病魔掏空，再也不能了，就用别的方式又给她来了一回。
就是这样，他们仍然觉得很满足很开心，那种从心到身的满足，让两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孟冉卿像从前一样地把自己窝在他怀里，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安心的避风港，与年龄无关，与体魄是否强健无关，只关乎他这个人，只要是他，只要是他啊！
她就擡头看着他说：“哥哥，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对我来说，你怎么样都不重要，只要是你，只要你还在那，我就能一直勇往直前。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爱情，也没有快乐和享受。所以，不要再说那些傻话了，我谁都不会要，也谁都没有！我的年轻，我的漂亮，我一切一切看上去美好的东西，都是因为我还有你啊！你不明白吗？”
她又说：“我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人性，更不相信男人！但，我信你！我知道爱情婚姻是一场豪赌，但是为你，我愿意！我愿意飞蛾扑火一场，你明白吗？”
孟云间闭上眼睛，试图把里面的泪憋回去，良久，他碰了下她倔强的唇，也说：“我讨厌谦逊良善，讨厌教养良好，也不喜欢上学发财，但如果这些让我看上去勉强配得上你，那么我从小长成这样的人，忽然就有了意义！如果你还能说一句喜欢，我自小内心的自厌，自弃都消失殆尽。唯馀庆幸，庆幸，还好，我成为了这样的人！”
他们看着彼此，都笑了。
孟冉卿说：“哥哥，你以前怎么都没说过这么好听的话哄我！我还想听！你再说几句好不好？我要听不一样的！比如你方才就夸我漂亮来着，要不你展开说说？”
孟云间大笑，笑完，果然认真想起来，忽然看着她那双依旧明媚如春水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什么叫美。但如果一定叫我说出一点东西来，她就是美！我所有关于美的启蒙是她，所以，她不是漂亮，而是美本身！”
孟云间看出她眼里的困惑，故意停了一下，才说：“冉冉，这个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