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她蠢蠢欲动的心在黑夜中更加按耐不住,黑梭梭的四周让她产生了对于自己之后的日子将会如何产生了无限遐想,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京城里女子的规矩多么?是否也看重男孩儿?若是是的话,我倒不如继续装下去。”
可这却问到段宁的盲区了,他是为了嫁到宋家去,才扮做了女装,曾在京城时因着父亲的位高权重,无人敢惹他,于同辈,他不必在意太多礼节,于长辈乃止皇亲国戚,他也是以段家长子的身份出场,哪知道女子会有什么规矩?
可他细细想来,阿姐在他出嫁那天,似乎说过什么相关的话。
“这些地方离京城太远,尚未开化,许多女子嫁了人都不准出门,比不上咱们京城繁华安定,没那么些对女子的束缚,夜里出去看灯也无人说闲话,虽见人时规矩繁多,礼节上要求太高,可身子却是自由的。你嫁过去定要收了以前的性子,就当作是入乡随俗。”
如此想着,段宁学着回答她,“见人的礼节繁杂些,可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多,比起琉城,该是宽松许多,可你也收着些,切莫太过张扬,都城有都城的规矩,断不可能事事都与琉城相似。”
宋凌“嗯”了声,才恍然想起自己只是一直在猜测他家中曾在京做官,却始终没有问过,也没听他家中的人提过,如今一听他的话音,才发觉他家中的情况似乎真的与她猜的相仿。
“段家曾在京城做官的么?”
段宁的呼吸一乱,于黑夜中掀开凤眸,“家父曾位极大理寺卿,如今...倒也不清楚了,许是还在做官的。”
宋凌蹙眉,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话。哪有人连自己的父亲如今是不是在做官都不知道的?即使是琉城这边通信来往不算方便,可家人之间,即使是半年来一次书信,也总该做的到吧?
她如此想着,也如此问了出来,“父亲有没有在做官,你还能不知道么?”
段宁那边久久没了动静,宋凌差点以为他是不想回答,或是太累,睡着了,刚想着罢了,却忽的听到他说,“都说是经商之人才重利轻情意,可如今看来,倒是正好相反。”
他的话隐晦极了,宋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能问出来,怔了一会,觉得他大概是并不想说,她便也不问了,闭上了嘴。
而段宁却烦闷地抿紧了唇,眉头紧锁着,若不是宋凌提起,他甚至要忘了自己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繁华地段,还有位多年未能见面的父亲。
宋凌许是不能懂大家族的人心淡漠,感情淡薄,亲生骨肉和多年亲情于他而言或许只是自己的垫脚石,抑或是随时可以弃之而去的累赘。
这在事事都有家人相互扶持的小家族中,似乎是完全不能认同的事,却在段府成了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多讽刺。
半晌没有听到宋凌的回应,他不知怎的也有的落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他的胸腔缓缓升起,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期待还是抗拒,对曾经可以只手遮天的段府,对如今和他连寥寥数言都没得说的父亲。
对他那个有去无回的家,他竟有了由心而发的抵触。
这趟回京,父亲定会得到消息,他会作何反应?
重拾旧情,抑或是置之不理,仿佛他段府从未有过这个儿子?无论哪种,段宁似乎都无法想象,也都从心反感。
只有在琉城,在这片偏僻遥远到让他忘记父亲和段府的地方,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如今,他又要重新踏回那片曾叫他鲜衣怒马恣意妄为,又将他狠狠踩进泥底任意碾压的领地上了。
他偏头看向了窗外的月光,被初春新长出的枝桠遮挡着,隐隐露出微弱光芒,这片月光正同时照亮着琉城与京城,这两个毫无交集相距甚远的地方,在此时此刻因它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段宁阖上眼睛,深吸口气叫自己镇静下来,却忽的听到身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宋凌已经睡着了。
他深感无奈,嘴角却无意识地勾起一丝笑意。
若能做到这样无牵无挂,倒也不错。
可他却再做不到了。
*
宋凌走时,觉得段家与她昨儿来的时候完全两样了。
昨日的段家称得上是死气沉沉,好像春光到了这儿特意停了脚似的,墙壁破旧,四处空荡,唯有菜园里能堪堪算是看得出有人居住。
可这会儿,段缨就站在段家的门口处送着段宁与宋凌二人,连卧病在床的段母都笑盈盈差了宋凌的小厮,叫他将自己推到了门外,虽仍难下地走道儿,可脸上却明显地红润了,气色比昨天蒙了灰似的脸不知道好看多少。
两人只站在那儿,宋凌都觉得给这屋子增色不少,明明处处都没有变化,掉皮的墙还是斑驳的,断腿的椅子仍是断腿儿的,却叫宋凌看着生动了许多,好像这块地方都整个儿活过来了似的。
四人两两相对站着,门外便是宋家的马车,一大早就候着了。
段缨为段宁挂好了腰间的玛瑙带勾,这是家中压在柜底的,多年来所剩无几的好物件,段宁抬眸看着她方见了一面就又要启程远离家乡的弟弟,心里翻涌着说不上道不出的难言滋味,不知是酸涩还是苦楚,只心底明白,他此次一去,再见真就不知是何时了。
京城比琉城,可远了去了。
她故作轻松的一笑,眼里却满是不舍,手轻拍了拍段宁手臂,“又要走了。”
段母补充道,“才就回来了一天。”
段宁抿着唇,目光紧锁着段缨收在腰间的手,那双手上的薄茧,被她自作聪明地蜷进手心,却仍叫段宁看了出来。
那曾是双弹琴的手,他阿姐的琴技,是国宴时进宫为皇上献曲儿时才能露一手的水平,她一坐到琴旁,连白雪雕花鸟食罐里叫声婉转的鸟儿都噤声听着,生怕露怯。
如今却因家庭琐事磨得没了弹琴的兴致,也失了大展身手的机会,甚至连这弹琴的手都饱经风霜。
段缨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忙又将手往里收了收,没话找话似的开口道,“阿宁穿着这衣裳,真有些曾经的模样了。”
曾经的模样?
宋凌听了抬眸,这会儿才发现段宁身上穿的竟是件男装,怪不得方才阿姐在他身前系这系那的,女子的衣裳哪有挂带勾的?
不过这带勾也确实精细,套红的颜料雨点子似的洒在玛瑙外,顶部弯曲的地方用金线绕起,圈成了金錾花的样式,配着他这红底黑纹的外袍,宛如一丝金光点缀在腰间,显得矜贵雍容。
可不管怎么好看,它到底是件男衣。
宋凌瞧了那件衣裳几眼,又侧眸去看了段缨和段母,二人竟都未说道这事,对他穿男衣没表示出半分的惊奇。
她想问问,却又不忍打扰他们一家人道别的场面,便想着上了马车再问也是一样。
相比段缨的温和大气,段母更多的是稳重自持,她始终在一旁看着段缨与段宁道别,时不时慈祥地点两下头,看向段宁的眼神满是蔼穆的爱意,她只坐在那里,便有着松一般的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