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 人类皆伟大 - 福袋党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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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四十二沉默良久——她有许多种办法可以驳斥他,使他无地自容。她知道在那层冷硬坚毅的外表下,他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她能够轻易击溃他伪装的躯壳,让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血淋淋地暴露出来,在心理防线崩溃后,他就会彻底为她所操控了。

可她只是叹了口气:“即使王做了错误的决定,你也要辅佐他去完成这个决定吗?”

“我不明白……”阿格规文低着头,仿佛在凝视桌面上的磨痕,“或者说,我不确定……如果王的决定是我不认可的,就能证明是王的决定错了吗?”

四十二突然发现,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桌案下的阿格规文正不自觉地绞着手指——就像很多家庭里的第二个孩子那样,心里藏着对长兄的自卑,习惯于用苛刻的态度对待自己,以求取父母的关注,所以更加害怕面对父母失望t的眼神。

“在您死后,陛下执政期间发生了一次巨大的政治动荡。”他低声道,“陛下想要追责利恩斯侯爵和他的党羽们,并且彻底清算洛锡安的旧贵族,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怠惰使瘟疫害死了数以万计的人,也因为……这场瘟疫害死了您。”

四十二早已从梅林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并且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但她没有打断他,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倾听。

“然而,戈达德公爵极力阻止了陛下。”说到这里时,他神情中的戾气骤然加重了,“他不仅主动去游说御前会议的其他大臣投反对票,还瞒着陛下偷偷买通了大法官,将责任全部推给了一个早就家道中落的的子爵……真是可笑,如果前去拘捕他的骑士再晚两天,恐怕他在出庭前就已经死于梅毒了。”

“起初我不明白戈达德为何会这么做,您生前是如此委重他,他却选择包庇那些人,我更不明白,陛下最后为何会选择屈服……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我甚至感觉自己被陛下背叛了,此前的一切期待都是那么可笑……”

说着,阿格规文的声音不禁嘶哑起来,靠着最后一点毅力和自尊,他克制着没有让那些痛苦变成无可遮掩的眼泪。

从他平铺直述间夹杂的沉郁和讽刺中,四十二逐渐了解到,他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表露心迹的人——或许是因为不擅长,又或许是因为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无论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岁月最后还是把这个答案变成了“不擅长”。

在阐述自己内心的恨意时,他显得很笨拙,在讲到哀恸之处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克制自己,好不让旁人察觉到自己的脆弱。

在她生前,他就是这样的吗?她不禁问这么问自己,还是在她死去之后,他才变成了这副孤独到快要死了的样子。

“某种力量——也许是愤怒,也许是仇恨——请原谅我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我只记得当时我唯一的愿望是立刻让戈达德死去,为此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是我的性命。我表面上默认了陛下的决定,但私下调开了王宫的守卫,趁夜前往加罗德暗杀戈达德……”

他倏忽噤声,像是一盒磁带,突然被那些潮涌般不期而至的回忆剪断了,他的神情中流露出沉郁之色。

“我……”阿格规文的声音愈来愈喑哑,“非常抱歉,我……我最后……”

四十二看着他,轻声为他说完了剩余的话:“你最后失败了。”

闻言,阿格规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是的。”

“戈达德说服了你?”

他不再绞动手指,嘴唇反复翕张,但很久没能说出什么——这里是圣都的领地,他是亚瑟王信赖的骑士,可他坐在这里,表现得像是一个外来者,因为面前这张陌生的桌子而惶恐不安,仿佛空气中弥漫着她看不见的霉菌,正在啃噬他的皮肤。

好一会儿过去,她才等来他的回答:“是的。”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快要溺水至死的人,“请原谅我,这其中有许多复杂的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您解释……当时瘟疫蔓延的情况很复杂,不仅仅是那些罪恶的人,连一些忠诚于您的人也因为某些原因而深陷其中,而且因为某些客观因素,北方对陛下的观感很糟糕。为了捍卫自身的利益,那些罪人会不择手段地反对陛下,甚至是利用您的名义……整个国家都会因此陷入动荡。”

其实她多少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在不列颠这个孤独的岛国上,所有的故事都是那么按部就班,告诉了开头,就能在梦里想到结尾。

她主动中断了话题:“这就是你最终决定回应召唤,为亚瑟效力的原因?”

“是。”从回忆中抽离后,他的语气终于平静了一些,“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认为是恶的决策,可能是对整个国家更好的选择,我认为是善的决策……也可能会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

“尽管陛下的决策并没有说服我,然而陛下所描绘的未来——美好且稳定的国家,善良的人们都能在这里安居乐业,那样的愿景是我所希望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无法提出更好的方案,只是一味否定他人的想法,或许只是让我成为了人们通往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杀死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也是通往幸福之路上或不可缺的一环吗?”

“待陛下拔枪后,白垩城之外的土地会被悉数毁灭,大地化为一片荒芜,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会因为人理烧却而死。即使放他们离开,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阿格规文说,“然而,如果不去处理剩余的人,他们可能会聚集在白垩城附近不肯离去,为了获得进城的机会而妨碍圣选,又或是阻止后来的流浪者参与圣选,以防降低自己被选中的可能性,一些原本有可能通过圣选获得救赎的人们,也会因此丧失机会……两害相较之下,我认为这种手段是可以接受的。”

她先是端详他冷峻的眉目,到消瘦的脸颊,和那因为没有胡须修饰而显得严肃的薄唇,一个成熟得过早的年轻人——直到这时,四十二终于意识到了气氛中那种古怪之处的来源。

她觉得阿格规文讲述的过去是那么遥远,不像是与他有关,更不像是与她有关,这个故事属于几个在一千多年前就消失了的人。

但对阿格规文而言,这个故事就像是曾经的序曲,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人,没有半点陌生与疏离,仿佛他们前一天还在说话……唯一不同的,是他言语中的谨慎和萎靡,好像从一千多年前开始,他就在为面对今日的责难而做准备了。

“既然你已经这样说服了自己,也打算以同样的理由来说服我。”她凝视他的眼睛,“甚至已经动了手,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为什么你还是那么痛苦呢,阿格规文?”

阿格规文僵住了——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有些微的动摇,现在则是彻彻底底被某种痛苦击中了:“因为……当初决定这么做的时候,我曾怀着侥幸的想法,以为只要在您到来之前完成这一切,就不必面对您失望的目光……”

他佝偻着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里,没有让自己的母亲看到他最脆弱的表情,然而他的肩膀不断颤抖着,那种歇斯底里,如同抽泣般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里渗出。

“可在真正见到您之后,再回想起自己当初侥幸的心情……忍不住对怀着这样卑劣想法的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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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规文恍惚地回到了房间,当他在椅子上坐定时,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试图回忆起餐桌上的后续,但只是依稀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怀抱——熟悉到让他近乎落泪——以及她如摇篮曲般轻柔的呢喃,或许是某种古老的咒语,使他的内心逐渐安定下来,也慢慢产生了倦意。

咒语的效果依然在持续,现在还只是中午,他并不习惯在这时睡午觉(这通常是他加班的时候),但还是难以抵抗困倦的蚕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又梦见了那个夜晚,梦见自己骑着战马匆匆穿过荒僻的小径。

那一夜下着蒙蒙的细雨(不列颠总是在下雨),道路泥泞不堪,然而他勒紧缰绳,让马儿敏捷地避开了每一处泥泞的凹坑和尖锐的砂石,他生前也曾多次参加骑士们的比武竞技大会,但没有一次骑得这样好——他超越了自己,如果母亲在的话,一定会这样称赞他的。

戈达德·科兹莫·格林出生自加罗德一个古老但已经没落的贵族家庭,但未能受到南特斯王的重用,并且在门第森严的加罗德处境艰难,若非他足够机敏,早早投靠母亲——尽管才能也是他受到母亲提拔的原因之一,但也只有母亲才会不计较出身,仅仅因为一个人的能力而重用他。

若非如此,格林家族只配在光辉庭院举办宴会时坐在最外围,更不用说成为御前会议的一员了。

然而他背叛了母亲……这个想法如同诅咒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他包庇了害死母亲的罪人t,这个可恨的叛徒,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尽管亮出执政官的身份,即可名正言顺地进入公爵府邸,但他还是避开了守卫,偷偷溜进了戈达德的卧室,因为他已经决定要违背一直以来的骑士精神,绝不会让对方轻易地享受死亡。

当他翻过阳台时,戈达德公爵正穿着睡袍,在一支点燃的牛油蜡烛边阅览信笺。他听见了铠甲磕碰的声音,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转过头,但真正看到他时,老人的表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仿佛早就知道今夜会有一位不速之客光临。

“好久不见,阿格规文阁下。”戈达德得体地朝他点了点头,“没想到会在那么晚的时候见到您,希望这糟糕的天气没有给您添太多麻烦。”

“是有些麻烦。”他低声回答,“但若要与我即将做的事情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放轻松点,阿格规文阁下。”戈达德说,“如果从这个阳台上翻过来的是你的任何一位兄弟,此刻我应该已经人头落地了——上帝保佑,最后来的是你。”

他抽出铁剑,漆黑的剑身在烛火下泛出冷光:“确实如此……因为我不会让你走得那么轻松。在此之前,你有许多罪孽尚需偿还。”

“太晚了,阁下。”听语气,对方似乎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可惜,“因为你已经让我开口说话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当我开始说话后,你就将不可避免地对我是如何说服了陛下而产生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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