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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三百七十八章

如果不是局势所迫,乌尔宁加尔是不想和莫德雷德多待哪怕一秒的。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在这种魔兽泛滥的情况下,红龙不仅可以凭借庞然的身躯横扫战场,还可以在高空中侦查战况,在合适的时机发出龙吼吸引魔兽,或是俯冲地面切割敌方的阵型,为地面军队作掩护。

士兵的牺牲意味着无数父母和妻儿的泪水,也意味着农耕劳作力的减少。乌鲁克又不是这一仗过后就不复存在了,等到战争结束,国家还需要存续发展下去。客观而言,莫德雷德的存在确实是必不可少的。

即便是乌尔宁加尔,有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予对方几句赞美……虽然感觉很恶心就是了,尤其在看到对方得意洋洋的表情之后。

他只好说服自己,命运的安排自有其道理。既然它创造出了巧夺天工的美丽陶器——比如他,乌鲁克的王储,英雄王吉尔伽美什与人类贤者缇克曼努之子,自然也会创造出一块负责给陶器擦拭污垢的抹布——很显然,莫德雷德就很适合成为后者。

魔兽本身并不强(一看就是拉玛什图为了量产而随便做出来的),大约三到四个士兵有组织地进行围攻就能安全猎杀,如果是熟练一点的老兵,还能应对得更加轻松。唯一麻烦的是数量太多,且后继的有生力量源源不断,在乌尔宁加尔允许莫德雷德释放宝具的情况下,战斗还是持续到了临近傍晚。

侵袭的魔兽军团被清剿后,拉伽什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安宁只是暂时的。拉伽什王立刻敞开大门恭迎他们入城,并且盛情……呃,用几块饼馍1招待了他们。

“这已经是王宫里最后的一点面粉了……”面对他们不可思议的眼神,拉伽什王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城内的粮仓早就见底了,很多人连老鼠的尸体都吃……”

如果放在平时,乌尔宁加尔肯定会狠狠嘲笑对方。然而一向好面子的拉伽什王,居然会给客人送上这样寒酸的食物,也能侧面看出这个国家如今的情况有多么窘迫。

乌鲁克王族的信条是“将强者像烂泥一样踩在脚下,才可谓是真正的愉悦”——好吧,可能也称不上什么家族信条,单纯是他父亲吉尔伽美什的个人爱好——至于眼前这位落魄的国王,即使嘲弄他也没有任何愉悦感可言,所以乌尔宁加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坦然接受了对方的“宴请”。

至于那条蠢龙……啧,他连土和树皮都吃,给他喂点人类文明的食物就已经是相当优待他了。

除了简陋的晚餐之外,留在拉伽什王宫过夜也让他感到很不适应。虽然拉伽什王安排给他们的是除了王寝以外最好的房间,有着不逊于乌鲁克宫殿的奢华与舒适,但他能够接受睡在野外粗粝的泥沙地上,也能接受睡在马厩里有着腥臊味的干草垛上,唯独讨厌处于这种令人放松但又难以彻底卸下警惕的环境中。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阵后,乌尔宁加尔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决定起身去拉伽什的城墙上待一会儿,让清凉的晚风抚平他躁动不安的心。

当然,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了……因为莫德雷德正巧也在城墙上夜游。

当乌尔宁加尔看见他的时候,后者正在和几个负责守夜的卫兵聊天,还热心地在他们换班时帮忙转动绞盘,好让他们坐升降木台下去——天知道乌尔宁加尔多么想把他也一脚踹下城墙,和那些卫兵们一起“下班”——但他也只能想想,一来莫德雷德是龙,而龙是会飞的,二来红龙皮糙肉厚,即使摔下去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伤害。

于是乌尔宁加尔只好扭头就走,不想和对方发生任何一点接触(包括眼神接触)。可惜上天没有赋予莫德雷德一颗可用的大脑,却给了他敏锐的感官和敏捷的身手。对方不仅发现了他,而且两三步就追了上来,还很热情地朝他打招呼:“噢!这不是指甲盖吗?”

乌尔宁加尔感觉自己嘴角的肌肉在抽搐:“别以为你还派得上一点用场我就不会杀你。”

最令他难受的是,若莫德雷德是故意讥讽他,他大抵还能下定决心把对方大卸八块送回英灵殿,顶多让父王再用大杯召唤一个新英灵。但很多时候,对方似乎是真的打算和他友好相处,然后把这个对他而言极具侮辱性的绰号当作对他的昵称。

不是,一个人怎么可以蠢到这种地步?难道是对方体内的异种之血在作祟?又或者这是不列颠人的特性?考虑到加雷斯——据说是莫德雷德同母异父的兄弟,理论上应该没有沾染愚蠢的红龙血统,但他的性格比莫德雷德更令人捉摸不透。

有一次,乌尔宁加尔监督完军队训练后正要回王宫,碰巧目睹加雷斯因为着迷于一只蝴蝶而从城墙上摔了下去。还有一次——当时他并不在场,只是听说对方在出使埃安那时被紧急送到神庙里进行呕吐治疗,原因是他看到了一株长得很像蕨菜的植物,情不自禁地品尝了一下,事后证明那株植物是有剧毒的……

话说那家伙不是有一个能去除食材毒性的神奇坩埚吗?为什么就不能把东西煮一下再吃?

对于这两兄弟,乌尔宁加尔实在难以理解,他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不列颠人都是糊涂蛋”。

“你一定是来看星星的吧?我也是。”见他没有回应,不列颠糊涂蛋——不对,是莫德雷德自顾自地继续道,“美索不达米亚的夜空真美啊,星星又多又亮,没有被工业废气污染过。上一次我被召唤到现世是在伦敦特异点,到处都是喷黑烟的工厂,排水口还时常能看到老鼠……哼,我最讨厌老鼠了。早知道伦迪尼乌姆以后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当初还不如让北方独立算了。”

乌尔宁加尔对星星没有半点兴趣,只想早点摆脱对方,享受安静的私人时间——事实上,他甚至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拉伽什城里抓一只老鼠过来把对方吓跑。毕竟,他还是想在外面散会儿步的,不想这么快就回到那张令他烦躁的羽毛床上继续失眠。

“那边最亮的星星是天狼星。”莫德雷德说,“希腊人把几颗星星连起来之后形成的区域称为星座。天狼星的星座名为大犬座,它旁边的那个叫天兔座,两个星座组合起来看,就像是一只猎犬在扑向野兔。到了冬天,天狼星会和小犬座的南河三,还有猎户座的参宿四形成一个三角形,因为它们位于星球最中间的那根纬线上,所以世界各地都能够看到。”

乌尔宁加尔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干、干嘛露出这种眼神!”对方有些恼羞成怒,“简直像在说‘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一个没脑子的武夫,居然还能随口吐出几个天文词汇,我不会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吧’一样……”

“你倒是意外地挺有自知之明嘛。”

“可恶,给我反驳刚才的话啊!混蛋!”莫德雷德气得直跺脚,城墙边缘不断落下灰尘和碎石——假如这附近真有老鼠,现在多半也被他吓跑了,“什么嘛!我好歹也在廷塔哲修道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唔,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学习进度也是三个人里最落后的……”

说着,他似乎陷入了什么自怜自艾的情绪,嘀嘀咕咕地抱怨了起来:“每天被加拉哈德耳提面命不许逃课也就算了,加荷里斯也是大魔鬼,只要我考试不及格就对我冷嘲热讽,‘我说过今天上课要把您的脑子带来,所以莫德雷德·潘德拉贡殿下,请问您的脑子在哪里?噢,看来是我忘记了我的礼貌。身为老师,我怎能苛求您去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呢?不必介怀,殿下,今天下t课后,您就把曼德拉草安到脖子上带回去吧’……哼,加荷里斯那家伙,别人夸他几句‘继承了母亲的智慧’就尾巴翘上天,明明格蕾才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孩子。”

不出意料,这家伙果然是一条空有勇武的文盲龙啊……

乌尔宁加尔是在严苛的精英教育中长大,接受过最多的是父亲的审视和挑剔。在他看来,莫德雷德身上的诸多毛病明显都是被周围人惯出来的。

然而,看着对方无忧无虑、直率又坦然的神态……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就会养成这种性格吗?

“喂喂,怎么又来了?”莫德雷德抓了抓头发,“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经常一边看着我,一边露出便秘一样的表情?搞得人很不舒服欸……”

乌尔宁加尔难得没有生气,只是低声问道:“在她身边长大……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哈?”

“缇克曼努啊!”事实证明“不生气”这种事情是持续不了太久的,“动动你的龙脑子!我还能问哪个‘她’?难道问那个附身在女人身上的变态圣骑士吗?”

“知道了啦……真是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莫德雷德吐了吐舌头,“不过,你要问是什么感觉……这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幸福的感觉了。”

闻言,乌尔宁加尔冷哼一声,但莫德雷德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掰着手指自言自语道:“因为斯图亚特王的关系——啊,斯图亚特王就是加雷斯他们的爷爷,总之他对自己的孩子都不太好,最后导致了各种各样糟糕的结果,所以母亲决定引以为戒,尽可能让我们在身心健全的环境下长大。”

“除了顾及我们的健康和学业,母亲基本每天都会和我们一起用晚餐,过问我们的生活,跟我们分享或者听我们讲述最近发生的趣事。晚上空闲的话,就会带我们去天文台观察星星,给我们讲各国神话中有关星星的故事,如果讲到希腊神话,还会衍生到希腊人的哲学和戏剧上。对了,母亲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带我们回康沃尔度假……话虽如此,但其实还是会工作啦,只是不会让我们知道……”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乌尔宁加尔也不免为他口中所描述的画面而震惊——接踵而至的则是毒液般黏稠的嫉妒和无法遏制的怒火——对于王储的使命,他比莫德雷德要认真得多。为了不活在父亲伟大功绩的阴影下,为了不让别人在提起“那就是人类贤者提克曼努之子”时感到失望,他向来以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没有一刻敢疏忽懈怠,而莫德雷德却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生活。

命运怎能对一个人如此偏心?

“那可真是解释了很多问题。”他实在难以遏制自己言语中的怨毒,“就是因为你从小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才会成为一个只知道享受父母荫庇的平庸君主。若你生在美索不达米亚,你所统治的国家连一秒都活不下去,而我如果在你的位置上,不出十年,整个欧罗巴都会落入我手。”

可听到他的话,莫德雷德只是耸了耸肩,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他憎恶不已的爽朗和坦率,脸上没有任何不快的意味:“这倒是没错啦,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很出色的国王,要不是当时格蕾执意要待在北方,我本来打算把继承权让给她的。”他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不过保持现状对我而言也不错,毕竟情况原本有可能变得更糟……”

“什么更糟?”

“啧啧,不要那么八卦地打听别人的秘密啊。”莫德雷德摇了摇手指,“即使是我,偶尔也会有些不可与旁人分享的少年心事。”

……没有对他表示作呕是乌尔宁加尔最后的礼貌。

“总之,虽然我们相处得一直不太好。”莫德雷德说,“但在心里,我其实是把你当成兄弟的,乌尔宁加尔,虽然我们的父亲不是同一个人……不过那个无所谓啦,我早就习惯和一群同母异父的兄弟一起玩了。母亲教导我们,家人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互相关爱,即使我们经常争吵,有时甚至还会动手,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一时间,乌尔宁加尔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可以忍受和莫德雷德之间的无数矛盾,可以忍受对方的嘲笑然后反唇相讥,而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不介意和对方大动干戈,直到他们之中有一方流血,乃至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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