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观测所,表示异议。”盖提亚脑海里的声音说,“据观测,伪神塔尼特带走了海上要塞剩余的舰船,意欲在西地中海建立起新的帝国。王应该将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而非去在意一个死人。”
“管制塔,附议。塔尼特的组成术式未明,且自身意志模糊,具有高度不稳定性,极有可能诞生规划之外的偏差。”
“窥觉星,对王的决定表示赞同。王为胜利所付出的代价仍在持续,如果王的机能未能恢复正常,作为人理修正式的吾等,也将无法继续探究人理的课题。”
盖提亚已经厌倦了同伴们的争论。魔神柱是所罗门为了推进人理正确进化而编织的术式,但这种意见上的分歧似乎也证明了一件事——身为“全能者”的所罗门,其造物并未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全能。如果人理修正式是完美的,魔神柱们对同一课题的观测与理解应该在整体上趋向一致,仅在可预计偏差内存在差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内部出现了意见截然不同的多种阵营。
事实上,自从所罗门因违t反规则受到惩罚,机能陷入紊乱后,盖提亚对于“全能者”的定义也产生了怀疑。
蛾摩拉毁灭,女王惨死后,所罗门的灵魂和躯壳的排斥反应进一步加重,时常出现意识与身体反馈完全撕裂的情况,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作为人间代行者的机能也会受到影响。
在他看来,如果所罗门引导的未来是正义且正确的,且世上所有的问题都有与之对应的最优解,那么对方根本不该让自己面临如此两难的境地——人类是不完全的族群,所以他们在发展文明的阶段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作为试错的成本,而神的使者拥有洞察过去与未来的权能,为何还是无法避免这种情况呢?
不过,作为魔神柱的主导意识,他还是出面平复了争论:“王的机能无法正常运作,就无法引领人类走向正确的命运,主的恩惠便不能重返人间,吾等应将修复王的身体机能为第一要务。除了回收女王外,吾等还需切断巴尔与迦南人的联系,防止它的力量继续流向提尔王希兰。”
“提尔王已成为半神。”生命院·斯伯纳克说,“一个继承了伪神力量的国王坐拥整个迦南海岸最强大的国家——毫无疑问,会对以色列和王产生威胁。”
“以目前的情况,再度掀起战争是不明智的。”他说,“以色列不曾正式介入战争,但并非没有任何损失。”
如果说战车买卖还算是赚到了钱,那么向索多玛提供白磷就是一笔彻头彻尾的烂账。
以色列需要索多玛去攻打蛾摩拉,但穷尽索多玛的财力,也不可能担负得起那么一大笔费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定金基本等于以色列能得到的所有报酬,外加他们为了在海上支援索多玛放弃了部分红海贸易线的利润……
距离那场来得太快——同时也结束得太快的战争,已经过去了数日,但仅仅是走到城门口,盖提亚就能感受到那种颓败而哀伤的气息。在这片废墟之上,再热烈的阳光都显得惨淡,每块石头下的罅隙里都藏着亡者凄凉的啜泣声,和老鼠啃食焦木时窸窸窣窣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最终成为了数以万计蛾摩拉人的坟墓。
他擡起头,看向城门上那个轻微晃动的黑影:“就是她吗?”
肉眼观察,那不过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女人——当然,确实也已经死了,不过盖提亚还是感觉一股失望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见到比这更好的,而不是一具略微肿胀的尸体和两颗浑浊发灰的眼珠。所罗门以她为概念创造了他——然而盖提亚确信,曾经使这具身躯美丽而崇高的东西,已经随着这座城市一并被葬送了。
“观测确定,尸体尚未开始腐烂,人形仍保持完好。”生命院·斯伯纳克回答,“但还是得小心,不要让她的头脱离身体。”
“同意,这是可以避免的,没必要进行额外的修复。”
盖提亚用魔术切断了绳索,让尸体缓慢降落。她身上的焦油已经风干,以正常人死后的腐化速度来看,只有这种程度的肿胀已经堪称奇迹了,不知道是阿赖耶在创造这具躯壳时使用了特殊的方式,还是巴尔溢散的一部分能量延缓了尸体的腐烂。
他将披风盖在她的身体上,隔着布料,那种冰凉的触感仍然清晰。
盖提亚看着她布满了尸斑和伤口的身躯,心里有一种古怪的念头,他将布料往下挪了一点,她的胸脯——本该柔软的地方,是母亲用来哺育孩子的地方,如今也变得冷而僵硬了,他靠近她,试着像孩子吮吸母乳那样做,但只尝到了死亡的味道。
什么也没有发生……盖提亚想,这个女人大概确实不会再回来了。
“无意义的行为。”窥觉星·亚蒙说,“从你的思维中检测到了不符合术式构成的异常反应,确认王的机能紊乱是否对你造成了影响,盖提亚。”
“没什么。”他喃喃自语,“看来不穿衣服的时候,女王和娼妓也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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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兰已经被宰相撒布德召见过三次了,但每次秘密谈话结束,她都感觉头皮发麻。
一周前,她被上面调去了一处别院——“侍奉一位特别的女士”,撒布德大人是这么说的,而她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王评价她“老实、勤恳,且善于保守秘密”。
毗兰当时既为王的称赞而高兴,又为这话语中隐晦的含义而略感惶恐。
虽然对方语焉不详,但毗兰确信这位身居别院的女士其实是王的情妇,因为她曾多次见到所罗门王在这里留宿——事实上,几乎是每个夜晚,第二天早晨才会离开。
她不知道王为什么要隐藏她的存在,但这位女士的异常之处是显而易见的。
她从不外出(也不需要外出),活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毗兰把水递到她嘴边,她就喝水,把食物给她,对她说请用,她就吃东西,洗漱时也乖乖任人摆弄,如果不要求她做什么,她就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庭院,视线随着太阳位置而挪动,好像看得到东西,但如果有蝴蝶从她眼前飞过,又或者有蜜蜂在她附近打转,她也没有反应,与瞎子无异。
就这样过去了一周,她从未见过对方说话,也不知道她侍奉的对象叫什么名字。王不允许任何人晚上留在别院,所以这位女士在床笫间是否也如此沉默,就不得而知了。
毗兰回到别院,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虽然她喜欢院子里宜人的景致,但一迈进这里,她就感觉太阳的温度被吸走了,苍白的光照让整个院子看起来像是褪去了颜色,仿佛已经被世界遗忘。她不晓得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除了王殿和锡安,这里几乎是所罗门王平日最眷顾的地方了。
她推开门——没有事先问候,反正那位女士也不在意(她不在意任何事)。和料想中一样,对方正坐在窗边凝视外面的风景,偶尔有肉蝇停留在她的脸上,她也浑然不觉。
有时候,毗兰甚至会怀疑她其实已经死了……不过也只是想想,对方有呼吸,有温度,而且无论如何,她的身体至少能动,哪怕是死气沉沉地动。
毗兰将她带到梳妆台前,曾经她还会先开口请示,但现在已经轻车熟路了,知道只要牵着她,她就会跟着走。毗兰拿起梳子,慢慢打理那头乌黑的长发,王随时都有可能过来,所以她每次都会尽可能将她打扮得光彩照人——诚然,女士很美,但毗兰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魅力能使王神魂颠倒,连新婚不久的法老之女都抛之脑后。
恍惚间,毗兰听见了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等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除了负责对方的衣食住行外,撒布德大人交代给她了两个任务:保守别院的秘密,以及确保蓝宝石项链系在这位女士的脖子上……然而它现在掉在了珠宝盒里,她本想摘下那条金项链,却不小心解开了蓝宝石项链的链扣。
“非、非常抱歉,女士……”
她慌忙地想要把它拿起来,却发现细链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锈,与此同时,女士的脸庞忽然灰败起来,脖子附近的皮肤浮现出大片紫红色的瘢痕。毗兰被这种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冷静。”
竟然是王——她连门被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更遑论他的脚步声了。
所罗门王平静地朝她笑了一下,从她手里取走了蓝宝石项链,走到女士身后,将项链戴了回去。
“你戴着它真美。”所罗门王轻轻抚摸女士的面颊,“答应我,别让它离开你。”
女士没有任何反应,幸好王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侧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神情并不严厉,甚至显得有些亲昵,仿佛是在对熟识的朋友说话:“不要对别人提起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吗?”
王的神态犹如春风拂面,但毗兰只感到害怕,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在回应时唇齿打颤。
“帮她沐浴吧。”王低声道,“另外,把她的指甲修剪一下,她不喜欢它们留得太长。”
毗兰慌乱地点着头,等她心惊胆战地走回梳妆台时,发现那些紫红色的瘢痕已然消失,女士的脸上又有了血色,项链上的锈迹也不t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