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 - 童年的纸飞机和那口仙气 - 神龙爸爸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朽木

新一任的班主任依旧教语文,瀑布般的长发使她注定在教师中受到更多的关注。从外形上来说,她也绝对配得上“仙女”的要求。只是那时的我们已经十岁多了,谁也不会像刚进学校的时候那样给老师起非常腻歪的外号了。

她带的班级都非常好,甚至从平均分来说要远高于“仙女”之前的成绩,听闻她的学业背景同样也是顶尖的,很快也会被安排晋升。

她深谙“带兵之道”,不仅在课堂上有很好的教学技巧,甚至会揣摩学生的心理,来一场猝不及防的家访。我和老周都是班中的“高光”学生,同时家里住得又很近,因此在还未开学的一天暑假,被同时“家访”了。

伴随着老周杀猪般的嚎哭,我家的房门也被扣开。我俩刚从网吧归来,带着唇亡齿寒的战栗,我妈和我一起接待了她。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没有像老周这么惨。新班主任拿出我去年的成绩单放在桌上,一科科耐心地向我妈解释。大致意思是,虽然我也很差,但各科都还在及格线上。最大的问题是态度,只要态度端正了,我的成绩也能追上大部队。不会再拖班级的后腿了。

逃过一劫的我并没有多高兴。伴随着不远处老周的嚎哭,我与我妈面面相觑、毕竟“仙女”之前从未提过关于“态度”的问题,也没有提过关于“平均分”的问题,我们一时都不知道改善的起点在哪里。“烫头女郎”和我一样懵,冥冥中有一种感觉,隔壁号啕大哭的老周或许倒还有救,而我,是真的惨了。

老周的成绩直线上升,我很少在课余见到他了,脱离了“高光”团队的他之后的学业一直相当平稳,甚至在理科方面还很出彩。毕业后他从事了金融,做得有声有色,与当年暑假那顿打脱不了干系。按照他后来说法:“‘将军’真他妈的是我的救世主啊!”

“将军”是我们后来为这位班主任起的绰号,原因是他带课如带兵,令行禁止,杀伐决断。我们班在她的带领下所向披靡,“平均分”再创新高,接连几次摘得“优秀班集体”的桂冠。

只可惜这个优秀班集体,好像越来越容不下我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班级“平均分”越来越高意味着我离班级水准越来越远,也意味着我每次考的低分,都会成为当众批斗时破坏班级荣誉的耻辱。

我不知道“平均分”这个概念是怎么来的。但我可以想象多少学生在这个概念下被孤立和排挤。人性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会被显现出来,当一个人与大众的思维和标准不同的时候,给予他的话语,哪怕眼神都会是冰冷的。甚至在排队出早操的时候,别人都会刻意离你远一些。好像你是已经烂掉的肉。

我依旧经常去教师办公室报到,只是能够切身的体会到,老师们对于我,已经形同隐形人了。也许是因为缺少了“仙女”从中斡旋,也许是因为,到了十来岁的年纪,谁也不会相信你是真的“忘记”做作业了。

“将军”对我几度发火,因为我是她“带兵”生涯中的一道坎,也许还因为她对于我的管控并没有起到作用,我是她手中的一颗盲棋。她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试图通过单独补课以及谈心的方式扭转我的败局。

她尽力了,但她最终放弃了。

事情的恶化发生在一次校领导的作业抽查之后。

抽查的是课文的抄写,我至今记得是朱自清的《春》。很幸运的是那次作业我做了,不幸的也是那次作业我做了。

我的字迹天生很丑,不太像是一笔一划写就的,更像是在涂鸦。校领导觉得这样的质量不算“完成”了作业,“将军”觉得很丢人。

那天中午我被扣在教师办公室不允许吃饭,直到“认真写”为止。印象中我可能写了六七遍吧,“将军”始终认为我是故意在做对。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直是我一生的梦魇,直到现在我都对朱自清的所有文章都存在阅读障碍。在我看来,如果我是故意要写得很难看,我会立刻承认。但是若这便是我的真实水平,那无论多少遍我都会重抄,但恕难在我口中得到他们想要的“态度不认真”的结果。

那天的“战斗”持续到晚上9点,“将军”是永不认输的人,而我也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未做过的事。记忆中最后我们都哭了。她忘了我只是个孩子,我忘了她只是个女人。

经过了《春》之后,我们彼此的关系进入了寒冬。

我被放弃了。

若无其事,才是最凶狠的报复。青春期的我和愤怒期的“将军”都深知此道。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我不必再有完成作业的烦恼,因为“将军”对我已经没有要求了。大多数自暴自弃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首先他已被群体抛弃。

提高平均分有两种方法,首先是拉高成绩较差的学生,这其中的典型就是老周;其次就是让优秀的学生更优秀,成为班中的王牌,这样的“精兵良将”自然也不缺。“将军”的口碑和职称越来越好,似乎已经一血那次校领导抽查时的耻辱。而我,只是这个集体中恒定的一个最低点,已经成为一种客观存在,但对平均分已经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了。

这之后“将军”又进行了一场公开课,作为评选优秀教师的最后攻坚战。

公开课的内容依旧是讲解朱自清的《春》。印象中这次公开课”排练”了两个月有余,每个环节如何开展,哪个问题由谁来回答,都做了明确的分配。而班里的同学,大都也根据成绩的座次,安排了各自在课上扮演的角色。

公开课当天班上一位同学发烧突然请假,因此有一大段课文的朗读,缺少了对应的“负责人”。课上我几次举手想朗读这段课文,但举着的手似乎是隐形的,不会被看到。最终这段课文由成绩最好的女生负责阅读,虽然她已读过之前一段,但“将军”觉得由她救场是最好的选择。女生的嗓音嘤嘤流转,甜美动人,课文的完成度不可说是不高。但听上去总觉得和朱自清想表达的《春》不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春”。我瞄了一眼讲台之上的“将军”,看起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想到了小时候的玩具,六面神。

在这一学期的末尾,由于各科成绩都很差,我被列在了学校的留级名单之上。耻辱的是当事学生要带着自己的留级确认书去到班主任处做批复。最后的几个月我已不再学习,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带着确认书站在“将军”面前的我像是等待枪决的犯人。

“将军”直视着我,像在审视阶下之囚,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最终叹出一口气。

“一年前家访的时候我觉得你不是大问题”她一边签字一边继续说道:“看来是我错了。你这快‘朽木’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雕了”

此后我与原班级基本没有了交集。只有老周后来常在我面前自居“前辈”,并以此为乐。听说这之后“将军”的教学成绩更是顺风顺水,她带的班往往都是“明星班”。现在想起来,我这块“朽木”可能真的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吧。

对留级这件事,我妈并没有太愤怒或是悲伤。这可能与她敢花半个月工资去烫头的性格有点关系。只是这次代价大了点,可能不止半个月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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