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四大天王
第11章四大天王
待打完那九恶星,有天兵见势不妙早早逃为上策,我也不追穷寇,转身就看到猴子扛起金箍棒转身走,我赶紧跟过去:“等我一下!我平时不是这么凶恶的!我平时很温柔,我——”他忽然停住脚步,我始料不及,原以为他会一直快步走开,脚下一个没停住,一头撞到他背上战袍金甲,下一瞬站稳了,犹豫一下,又不舍得站回去,抬手揪住他战袍的角,将额头靠在他背上,多希望这一瞬间天崩地裂,晴空绽放万朵彩花。
反正都要换个新天地,不如就让旧天地死在这一刻都好。好歹我们能以这样一个凝固的姿势,从这一世到下一世。哪怕没有了下一世,都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我亦知我在做梦。
我听见猴子嘻嘻笑的声音:“你道是我老孙不记得你怎么揍那个混世魔了?”
混世魔?这时候关那个香蕉桃子狂什么事?我一愣,慢慢又记起来了。
那时候,猴子出外数十载,终于学艺回来,得知猴群被欺压,当下就赤手空拳跑去找混世魔报仇,我出了那个牢笼,看到被打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混世魔,当下怒不可遏,冲过去……
我恼羞成怒,扯住猴子战袍,站直了身子,大声道:“你就不见得能记些好东西!”
他却转头,眼神格外明亮,反问:“你知道我记得什么好东西或不好的东西?”
我一时语塞,只能以眼神狠狠瞪他——死猴子,这下子倒是又伶牙俐齿了!
但是我想我现在的心情是开心的。虽然在很多时候,开心和悲伤给我的感觉差不多,开心了想要哭,悲伤了也想要哭,都是感觉内心激动。
但我想,我此时是没有理由悲伤的,如果一定要有,也要强自压制住。
我没有理由不高兴,我已经这么幸福。
幸福其实很容易,我不懂人世间那些人——此外也包括那些神佛魔——大多数的他们将幸福视作遥不可及,日日抱怨,好像恨不得能金山银山全堆积如山,权力法力有通天之力。
可是在我看来,就像此时一样,在自己的亲人身边,斗斗嘴,不论输赢,就这么站着,也幸福得不得了。
孙悟空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从开始到现在、我想一直到最后的亲人。
生病了,才知健康的时候最幸福;离开了,才知道在一起的时候最幸福。都是这样,往往失去了才后悔莫及,下一次依旧不懂得把握。
我不要做这样的傻子。
我说:“猴子,我不惧与那些神佛魔的天下为敌。”
他却笑得肆意,笑够了,语气有些玩味:“神佛魔的天下?”顿了顿,他又问,“他们也配?”
我又高兴了,你看,我高兴得这么想哭。
他问:“你想去哪里?”
我说:“我无所谓。”
见他用斜瞟的眼神表示了对我的鄙视,我于是改口问:“那你想去哪里?”
他沉默了许久,转过头去,我于是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说:“我不知道。”
再回花果山,就是自投罗网,指不定有多少天兵天将在那里等着,猴群已经托付给了猪八戒,估摸这时候已经各自逃散到安全地方了。虽然猴群无辜,虽然孙悟空已不是美猴王许多年,谁又知道天界那些家伙会不会利用无辜的猴群来牵制孙悟空。抑或都牵制不了,只能说是迁怒。
谁又知道呢,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卑劣的家伙。不是他们卑劣到真的迁怒猴群,就是我们卑劣地度那些君子之腹了,总之,是有一方要卑劣的。
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顶天立地的英雄?人人都想做英雄——无论本质是否全然相反——可英雄多了就泛滥了,总要有奸角的存在。
虽然估计花果山就保不住了。
他忽然一言不发转身架起筋斗云而去,我赶紧跟上。
还是回了花果山,因为无地可去。
花果山很安静,死一般安静,像是整座山都死了一样。
整座山都为斗战胜佛的推翻佛案而陪葬了,虽然它与斗战胜佛毫无关系,世事往往崎岖不公到令你作不得声。
你要作声,你想质疑?千万莫开玩笑。若你没有足够自信和能力以及坚决,还是早早找了山洞往里藏吧,越深越好。
这倒不是揶揄,平庸不会惹得人发笑,可笑的是那些明明平庸,还要摆出一脸不可一世表情的人。
连自己都估量不准,你还想干什么?还指望自己做什么?人类有言曰:人贵自知。
看到了零零落落的一些尸骸,飞禽走兽,残枯树木——我好歹能聊以自慰,卑劣的原来还真不是自己。
就连这自我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虽然比尸横遍野要好上许多——谁又说这是好的?这些逃离不及而无辜丧身了的,作何感想?
亏天界自诩万物之神,下起手来心狠手辣丝毫不比妖魔逊色,实在可喜可贺,我实在该献上贺礼恭祝那高天大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训导有方。
做英雄,总要付出代价,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我看到孙悟空紧抿嘴唇,一言不发,慢慢走在山间,我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忽然停下了原本就迟缓的脚步,转身走到一棵树下,蹲下去,反手凝结出来一个金色的光圈,照在树下毫无生气的一只猴子身上。
不多久,那猴子迟滞地睁开了眼睛,看神情煞是费力。他眼中有些混浊,茫然地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孙悟空,沉默着辨认了一会儿。我走过去,也蹲下来看着他。
他辨认了一会儿,眼中似是有了些光,说话的声音着实微弱:“大圣爷爷……”又艰难转眼看我,叫,“副王……”
他幼时,我曾抱过他,那时这小猴子对水果倒不上心,闲来最喜栽弄花草,甚让我喜爱得紧。
时月不待,他已垂垂老矣,如今又该是要死去了。
只是看他此时眼中的光芒,居然有三分像是又回到了幼时,很澄净,带着喜悦……还有希望。
他有些困难地伸手扯住了孙悟空的战袍一角,却又笑了——或许是已经麻木了,毫不在意伤痛,笑得格外开心。他笑着说:“大圣爷爷,花果山的王不能让人给欺了,我死也没向他们投降……”
说完,他慢慢松开了孙悟空的战袍,睁着眼睛看着天空,眼中光芒没了,依旧混浊一片,连最后的生气都没有了,他死了。
孙悟空伸手罩在他的眼睛上,似是想要把他的眼睛阖上,可是那猴儿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天空,虽然他或许什么都再也看不到,他执着地不肯放过那片天——他大概也想看着那里换一片干净的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