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有时东京下雪会持续到四月。
前一天仿佛就要进入盛夏,第二天就又下起雪来。
沿途粉色的樱花和雪花争相绽放,就像春天和冬天的一场相遇。
下雪天,最适合和三五好友围在家中吃火锅。
刚来日本的时候,作为华人留学生,总有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落单感,为了派遣寂寞,常常呼朋结伴四处请客,中式火锅是最受欢迎的餐点之一。后来认识了葵,因为中式火锅在日本价格不菲,她总是极力劝说:“我们在家做吧,经济实惠。”
此后,往往都是葵带着人和材料,来我家操办。鸡肉、鱼肉、牛肉……为了照顾所有人的口味需求,一来二去,中式火锅变成了日式,最佳选择最后都是什锦锅。
那天是中国的年初六,近傍晚的时候,外面下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整条街道被银色覆盖,天是灰的,地是白的,加上数点钟声就像一场神明的婚宴。
“干杯”的喧腾声中,有铃声响起来,是个全然意料之外的来电,我握着手机,推门来到阳台。脱离了温暖的包围,凛冽的寒风里面,丞宝绪的声音像一团火,“我到东京了。羽田。”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磕绊道:“我,我现在来接你……”
说完转身大步往屋内走,一头碰在玻璃门上,吓了众人一跳。
朋友们手忙脚乱,我捂着额头还没回过神来。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我穿了一条袖子很长的黑色棉t,格子阔腿长裤,外面罩着一件樱花色的长羊绒大衣,之所以这么记得,是因为那天丞宝绪送了我一条黑底白格围巾,我忘不了她为我绕上围巾时温柔的目光。
在我的印象中,那天的自己非常帅,我的清瘦和长腿可以把宽松的格子裤穿得飘洒又有型。若是不经意露出里面的黄色筒袜,搭配着我引以为豪的板鞋,更加不可挑剔。
可是后来在丞宝绪的描述中,我只是个邋里邋遢的小痞子。若不是那件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我大概像个无家可归的清瘦流浪汉。拎着一个叫不上名字的锥形手工包,凌乱而随便地扎着一个马尾,顶多还算清秀的脸
上架着一副有框眼镜。走起路来,双手插在裤袋里面不知道在拽什么。
那天的丞宝绪松松挽束着一头卷发,两颊泄下两缕碎发,衬着她清淡的妆容,宛若一个雪中仙子。她裹着一条黑底白格的围巾,烟灰色小香风外套下的白衬衫,领开的很低,托着里层白色高领针织外的那条细长而闪烁的东京塔链坠,知性又斯文。灰亚麻西裤裹着曲线玲珑的一双长腿,令人心驰。
我看见丞宝绪,不禁笑起来,快步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站在她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你好漂亮……”
丞宝绪笑起来,说:“你不冷吗?你这人好奇怪,没有冬天的大广州穿得严严实实的,下雪的大东京,就穿这么两件……”
我去拾丞宝绪的手,“你给我暖暖……”
丞宝绪搡了我一把,脱开手说:“别动手动脚。”她把围巾摘下来,一圈一圈给我往脖上缠,我的半边脸被裹在里面,瓮声瓮气说:“说不了话了!”
丞宝绪笑说:“那就闭嘴。”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笑,丞宝绪被我笑得不肯再和我说话。别开脸一心一意看着窗外的雪景。
“好美啊……”她感叹。
我说:“北京没有雪么?”
丞宝绪说:“北京的雪……太规矩了。一大早就有人来铲雪……我小时候想玩个堆雪人,雪都是脏的。”
我松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悄悄握住了丞宝绪的手,丞宝绪没有挣扎,我把指推进她指缝中,她没回头,朝着车窗低声说:“我长这么大,都没任性过……真羡慕你……”
丞宝绪这么说,我便打趣问:“我猜你爸肯定不让你早恋……”
丞宝绪哼笑说:“还早恋呢……我交朋友都管得很严。不过……我好像也没试过喜欢什么人……”
我笑说:“那要不要我告诉你,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
丞宝绪没有问,我自顾自说道:“你……白天会想到她,夜里也会想到她;走在路上会想到她,看见一朵花一棵草都会想到她;吃到好吃会想到她,碰到好玩的也会;伤感会想到她,快乐更会想到她……想到她会觉得孤独,可还是禁不住会想她……”
丞宝绪朝我笑着不说话,一脸看我发
挥的模样。
我说:“如果你不喜欢听这些,我还有别的方法告诉你。”
丞宝绪手肘支着窗棱,托着脸开口说:“这么轻易,就什么都想着她了……这种热情,会不会来得快,走得也快?”
我笑说:“这就要看她本事了,让人喜欢是一种本事,让人长久地喜欢,难道不更是一种本事?”
丞宝绪抽了手,“所以我觉得你这人不靠谱!”
我说:“我来的急,正在吃火锅,家里还有一堆朋友,你介不介意?要不我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走。”
丞宝绪说:“赶人家干什么?我正好饿了。”
我这才醒悟丞宝绪或许还没吃晚餐,大概是方才的玻璃把我碰傻了,我说:“我都忘了,对不起。”
丞宝绪悄声答说:“没关系,你不说我也忘了。”
丞宝绪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我得意笑起来,开了音乐,一颗心便像绑了一串铃铛,在这个风雪之夜,滚烫无已地跟着morphine的低音贝斯左摇右摆,教人心烦意乱……
沿途的花红柳绿透过车窗,虹光照耀我俩,丞宝绪那酒红色的颈脖连着她那起伏的山峦,由不得我想买醉。这个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丞宝绪一身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老实说,我真有点怕。
我把丞宝绪介绍给朋友们,葵的眼神里立刻就有了答案。她把我身旁的位子让给了丞宝绪,极力在人群中活跃气氛。
接人待物方面,丞宝绪与我风格迥异,趋向于两极分化。人群越喧闹,我越沉默寡言,我愿意在一旁当个安安静静的观察者,谨慎斟酌避免祸从口出;丞宝绪则乐于浪尖弄潮,善把握气氛带动话题。
总结概括,她是个八面玲珑的奇才,我则是个害羞的闷蛋。然而场景转为两人相处,这点特质又会戏剧性地发生对换。
丞宝绪沉着自信的风度幽默分外有感染力,在一群陌生人围绕,全然迥异的文化环境中,每当遇到口语无法准确表达的地方,她都会自然地转换成英文或者配合着国语的手势。在她身上你找不到倚仗文化的骄矜感,她的傲气建筑在灵魂当中,这很难得。
朋友们毫无悬念地迅速喜欢上了丞宝绪,吵吵嚷嚷间,有人提议要去卡拉ok表演拿手曲目
为丞宝绪接风,朋友们大肆吹嘘了一番我的歌喉,推举我为欢迎会代表。
我私心想早些送走了众人好和丞宝绪单独相处,丞宝绪则像是有意回避,兴高采烈地附和众人。
我假笑敷衍着朋友们,悄声对丞宝绪道:“你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