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奇计良谋(上)
张玄和伊籍缓缓走出刘表府门,看着蒯越上了马车渐行渐远,张玄才将方才堂上的对话告诉了伊籍,伊籍听后不无担忧道:“如今惟愿元直兄到了长沙,真的可以尽快解决那里的匪患,否则不仅蒯越要因推荐韩玄承担责任,先生也不会再受刘表信任了。”
张玄倒是十分轻松,他对徐庶极具信心,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将来如何择机向刘备引荐徐庶,自己则退位让贤,真正过上平静的日子,远离这些是非了。他叫伊籍放宽心,也不要再继续打探这件事情的后续,只需静候徐庶佳音便可。
回到府中,伊籍积累了好一阵子的疲劳感觉再也隐藏不住,连声打着哈欠向张玄告退,提前回房中休息了。张玄倒是还好,又回到了堂上看书直至深夜。
马芸清担心张玄操劳过度,眼见着天色不早,忙端着热水请张玄盥洗休息。她不识得《太平清领书》,却也知道张玄对这经书极为重视,因此平日里只要看见张玄钻研此书,也不敢多说半句,今日却忍不住说道:“先生为何如此重视此书?”
张玄抬起头,苦笑道:“许多人说,此书中藏有勘破天命之法,谁要是能明白其中道理,就能知过去未来,了解自己和他人命运,可惜我资质愚钝,钻研这经书也有些时日了,却看不出一丝端倪。”
马芸清不屑道:“这天命之说,我就不信,若是我看到这书上记载的自己命运,偏要反着来,难道这书还能咬我不成?”
张玄笑道:“你这话虽有些胡闹,却也不无道理,当初我也这么觉得,”说到这里,张玄心中生出一丝怅惘,感叹道:“当初有位前辈,得知了自己的宿命是要因救我而死,所以总是对我疏远冷淡,可谁能想到,最后他竟真的因救我丢了性命,每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怀疑,也许所谓人命天定,也并非全无道理。”
张玄合上面前经书,缓步走到了院子里,马芸清急忙跟在了他身后。
今夜云淡风轻,举目望天,繁星璀璨,张玄回想下山后的种种,虽不过只有一年多的时光,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跟随左慈十六年,本以为自己心境才智都足以应付这个世界,直到依着于吉所言,一路北上执行所谓复兴太平道的大业,遇到了刘晔,荀彧,曹操,经历了许都的天地之别,方知自己从前的天真单纯。可这些人也教会了张玄如何洞察人心,如何与这世道周旋。
可是张玄仍不像他们一样,有心中坚定执着的理想,并愿意以此指导自己前行之路。张玄扪心自问,他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呢?下山的时候,师父就告诉过他,不要听信他人,凡事都要有自己的主意,直到今天,张玄似乎也不敢说自己能不受他人影响。
马芸清虽然年轻,却也看得出张玄的惆怅,但在她心中,张玄从来都是和叔父们口中的大贤良师张角一般的英雄人物,似这样的人物,又会因为什么而惆怅呢?马芸清能想到的,似乎也只有玉兰而已。
张玄问马芸清道:“芸清,倘若我能为玄德大人另寻一位上佳军师,自己就此归隐,你觉得如何?”
马芸清不假思索道:“先生去哪里,芸清都跟在先生身边伺候,先生做什么都好。”
张玄又问道:“你自己就没有想要做的事情么?”
马芸清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来,说道:“从前跟着叔父们,终日浑浑噩噩度日,直到遇到先生,才觉得活着有了些意义,先生让我说,我是说不出来的,但跟着先生,就是我心中所愿。”
张玄虽然从来没有对马芸清生出过半分男女之情,听她这样说时也不免有些感动。他有心借此机会点化马芸清,于是故意说道:“我身边可用不上只懂端水送饭的仕女,你要是能多学些本事,他日我归隐时,或许可以考虑考虑,要不要将你带上。”
听到张玄这样说,马芸清眼前一亮,说道:“先生放心,今后芸清一定好好练功读书。”
张玄冲马芸清笑了笑,他想着,等马芸清书读的多些,本事大一些,就会慢慢明白,人活一世,本就有无限天地,一定不会只装得下一个人,那时候她自然不会执着于追随自己了。
过了半个月,伊籍每日焦急等待长沙的消息,隔几天便到刘表府上,借汇报张玄最近动态为名打探消息。张玄倒是十分放心,每日在府上钻研经文之余,还应蒯良邀约去了几趟官学,与荆州士人一同探讨《易经》,张玄本以为刘睿也会出席,毕竟她研究的星占之法与《易经》关联甚多,可是却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张玄心头竟莫名生出一丝遗憾。
伊籍焦急盼望中,终于等来了好消息,韩玄与黄忠各自写好了奏报,一同上报长沙周边匪患业已荡平,不唯如此,黄忠的上报中对自己的军功只有些要略,反而详细讲述了韩玄奔波乡里,号召长沙各地百姓联结自保的功劳,而韩玄虽未具体言明黄忠的作为,却也表示黄忠出力不少,极力为他请功。半日之后,蔡瑁的奏报才送来,笔墨之中也确定了长沙匪患消弭的事实,不过下笔十分谨慎,看得出他极力掩饰心中落寞之感。
刘表看着三份奏报喜上眉梢。一来终于证明了太初先生和蒯越的建议果然没有问题,二来更让他高兴的是借长沙一事削弱蔡瑁势力的计划终于得以实现,如此一来,蔡瑁和蒯越似乎再度进入到了一种均势之中,他这做主公的自然可以更加稳如泰山。刘表即刻下令,让蔡瑁和韩玄尽快完成交接,同时命黄忠领兵进城驻防。
蒯越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之前着急从蔡瑁手中夺权所以才推荐了韩玄,可他也深知自己身旁集聚的这些文士更擅长笔墨文章,谏言交涉,作为一地太守的治御之能他自己心中也没有个底,如今总算尘埃落定,也算得偿所愿。蒯越虽然仍在提防张玄,不过半个月来并不见张玄暗中与黄忠有什么联系,也就不再担心他对长沙乃至荆南有什么企图了。
张玄和伊籍本以为徐庶平复了长沙的事情很快就会回来,谁知又过了数日仍不见他踪影。张玄尚且还能耐心等待,伊籍已经是寝食难安,既担心徐庶一去不回,又担心他会否遭遇什么不测。可徐庶行踪隐秘,他二人又不便直接与黄忠通信了解情况,除了等待似乎也别无他法。
这一日,伊籍见过刘表,急匆匆赶回张玄府上,一问却知徐庶仍未回来,焦躁之心难以抑制,忍不住说道:“这徐庶行事也太过散漫了,韩玄和黄将军入城已有数日,按理说他早该回来,如今却听不到半点动静,也不知到底遇见了什么事情。我听人说,交州牧张津这几日接连派兵骚扰荆南,其部众虽然不多,但化整为零,许多已经深入荆南腹地,徐庶该不会是遇到了张津的兵马?”
张玄虽然不至于担心徐庶的安危,却也纳闷他久不回来是何道理。不过看着伊籍这几日焦躁,还是宽慰他道:“机伯兄不必着急,元直文武双全,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才对。我想他定是想趁此机会在荆南多做些事情,晚些回来倒也合理。”
伊籍不服气道:“若是去之前他与先生说起过,我也不至于如此生气,先生乃是玄德大人的军师,他既然想要投效在玄德大人麾下,就该听从先生的安排,断不该擅作主张。”
张玄这才知道,伊籍这份焦躁之中还有为自己不平之意。他笑道:“机伯兄,我与元直虽然认识的时日不长,却知道他的为人,且他才智并不在我之下,去长沙之前,他已知道了我有心为主公提前在荆南布局的心思,若他真的有所行动,也定是想要为我分忧。”
伊籍心里其实十分好奇张玄对徐庶的信任从何而来。在他眼中,徐庶虽然聪明,可行事总有些天马行空不依常理,未免浮躁了一些。他却不知,徐庶猜出了张玄的身份,可即便在伊籍面前也能守口如瓶,单凭这一点就可知徐庶心中实际上绵密沉稳,并不亚于张玄自己。
张玄见伊籍仍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只好转移话题问道:“机伯兄方才说的交州牧张津入侵荆南,是什么原委?”
伊籍说道:“这交州牧张津,字子云,灵帝在位时,常往来于大将军何进与袁绍两边,颇受信任,听说当年何进决意入宫诛灭宦官,便是听了他的建议。此人自从做了这交州牧,便时常以顺奉朝廷之命为名与刘表相争,实际是有意侵夺零陵、桂阳二郡。不过先生该也知道,交州向来荒蛮,不似荆州物产丰饶,粮足兵多,所以他和刘表相争也有两年了,却从未能夺取寸地。”
张玄好奇道:“刘表兵甲之足,天下皆知,就连曹操也不敢贸然进犯,难道这张津却是个没有自知之明之人么?”
伊籍起初只当张玄是随口一问,此刻见他认真起来,赶忙详细回答道:“倒也并非如此,这张津虽然手下兵将不多,但他本人妖法却着实厉害。所以与刘表交兵,虽然从来是以寡敌众,无法攻占城池,却也常可全身而退。”
“妖法?可是什么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本事?”张玄不解。
“这倒不是,据闻这张津当年在洛阳时与不少修习黄老道术的方士交好,自他领了交州牧,所辖之地皆奉黄老,他手下有一支百余人组成的队伍,皆由他亲自操练,授以妖法,这些人身体强健,异于常人,更有怪力,据说一掌便可将精锐兵士击出数丈之外,厉害非凡,故而与刘表引兵野战,从来不输半分。”伊籍说道。
张玄寻思,或许这张津也有修习某些道家秘术,只不过常人不知这些秘术功法的厉害,就附会成了妖术,不过放眼天下,能有这样道法修为的人自己却从未听闻,也有些不可思议。
张玄问道:“怎么此人如此厉害,声名却不彰显?”
伊籍道:“从前交州并无州牧一说,他不过只是朝廷任命的交趾刺史,是后来为表重视,才改称交州牧的,加上此人从前虽有野心,却并不频繁用兵,故而世人知道的比较少,直到去年江东孙策死后,此人才突然活跃了起来。”
听伊籍这样说,张玄突然生出一种异样感觉,追问伊籍道:“此人是一直善使妖术,还是孙策死后才显出这等本事的?”
伊籍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道:“先生这样一问,在下回想,从前似乎并未听闻他有这妖术异能。确实是孙策死后,才屡屡在战报中提及此人妖法。先生,这里面是有什么不妥么?”
张玄摇摇头,笑道:“不过是我好奇了一些,妖法之说委实骇人听闻,将来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他表面云淡风轻,心中却暗暗将张津的名字记了下来。
伊籍听张玄这么说,也就不疑有他。
二人又聊了一会,张玄将伊籍送出屋外,回身之时脸上却已经笑意全无。他刚才听完伊籍的话,心中已经有了一种判断,这张津极有可能和于吉有些瓜葛。回想起当初在于吉的安排下自己阴差阳错刺伤孙策,到于吉莫名其妙死在了孙策手中,自己当初并未多想,如今看来,这其中似乎有太多错综复杂的内情,可一时之间,自己也难以梳理明白。只觉得似乎从自己下山开始发生的一切,都是早已被布置安排好的一场阴谋。张玄心中想到一种可能,于吉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伪托天命之名,却暗中早就开始筹谋布置影响天下的行动了?所谓要自己去复兴太平道,从一开始就并不是实情,而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可他究竟要做什么?又怎么会死在孙策手中?更何况如果真的没有天命,如何解释他能够预言宫崇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