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布局长沙(下)
众人在田野之间,沐浴山岚,迎送天光。及至午时,吃了些带来的干粮水果,方才返回城中。
这楚昭王墓本就在襄阳城东南,从这里返回城中,正好经过官学所在,到了官学门口,张玄特意叫车马停下,自己下了车,嘱咐黄忠和马芸清在门外等候,自己独身一身走进了官学之中,向着观星阁走去。
张玄一路来到观星阁,路上只遇到几个士人,想必此刻众人大都在学舍之中。到了观星阁门口,张玄敲了敲门,却如同之前一般,无人应答。张玄径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步上阶梯来到了三楼,只见刘睿就和头一次与自己相见时一般无二,仰头望着天上星图,一言不发。
张玄注视着刘睿的背影良久,心中生出不少感慨,如今因为刘表一心撮合自己与他这位妹妹,让自己多出了许多机会,而现在自己这样的作为,多少有些利用刘睿的嫌疑,张玄平生从来没有这样利用过什么人,尤其想到刘睿其实心思十分单纯,并未参与到这荆州政争之中,更是感到了一丝愧疚。正在内心徘徊之时,刘睿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转过了身来,见是张玄,面上露出了笑容。
“太初先生来了?”刘睿问道。
张玄看着刘睿一副笑容全无半分做作心机,心中愧疚更甚,不过还是说道:“今日带着府上仆从,去城外楚昭王墓处踏青,路过官学,想着顺道来拜见姑娘。”
刘睿却不知张玄此举只是为了吸引他哥哥刘表注意,听张玄说完就笑道:“这官学中与先生相识的,怕是不止我一人,先生可都顺道拜见过了?”
张玄如实说道:“那倒没有。”
刘睿听他这么说,脸上笑容更显灿烂,说道:“如此说来,这便算不得顺道拜见,而是特意拜见了吧。”
张玄听刘睿点破,虽然知道她并不明白自己的动机,却也免不了脸上一红,忙抬起头看着星图,转移话题道:“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所谓天有七曜,地有五行,七者各自异政,故为七政,得失由政,于玑衡察之,可知吉凶。如今有这样规模的星图相助,姑娘的《荆州占》定可超越前人,只怕数百年内,也无人可以超越了。”
刘睿盯着张玄问道:“这也得多亏了你,对了,我还没有谢过你呢。”
张玄笑笑,说道:“在下不过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明夷于飞。”刘睿突然说道。“我为先生占了一卦,这四个字便送给先生吧。”
张玄心中咯噔一下,明夷卦共分六爻,而这四个字出自明夷卦的初九爻,明夷,利坚贞。所谓“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此卦虽有晦而转明之意,但更需要一份恒长坚忍,以度过失意时光。刘睿究竟是真的卜卦得出,还是猜到了张玄的处境才又附会以此卦?张玄不得而知,但心中对这姑娘却多出了一丝敬畏。
张玄向刘睿行了一礼,说道:“这也算是姑娘的吉言,在下领受了。不过三日不食之志,也不知在下能否真的做到。”他这么说,也是在告诉刘睿,自己领会了她的意思。
刘睿点了点头,说道:“怕是先生还有贵客要见,我就不留先生了,改日换我登门拜访吧。先生今日这‘顺道拜见’,也太费心了些。”说罢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张玄。
刘睿话中有话,就好像看破了张玄的伎俩,但奇怪的是,她却并未显露出对张玄的厌恶。张玄也不再多停留,向着刘睿背影行了一礼,转身步下台阶,出了观星阁。
张玄将观星阁的门关上,回想起刘睿送的卦辞,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明夷卦中爻辞,似乎句句印证着自己的经历。尤其其中两爻,似乎说的便是过去和现在的自己。
“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说的岂不就是自己当初身在许都,前路茫茫不明,后来逃奔于汝南,就如从天上掉了下来一般?
而另一句更让张玄心惊。
“九三: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
他如今和刘备南投荆州,有心在此站稳脚跟,增强实力,岂不是正合“南狩得其大首”之意?难道自己的心思真的被这刘睿看得一清二楚么?可似乎刘睿又在提醒他,只要耐住性子,坚持下去,就会有好的结果。她明明是刘表的妹妹,如果真的看穿了他和刘备的心思,为什么却用这样的爻辞暗示自己呢?
张玄扶着阁门,半晌缓不过神来,忽然听见身后一人喊道:“太初先生竟在这里?”他知道身后的人是刘表,因为这就是张玄要伊籍一番渲染,故意给刘表制造的偶遇机会。
张玄闭眼沉定心神片刻,转身时脸上已是和平日一般无二的礼貌笑容,看着刘表故作一丝惊讶道:“想不到竟可在此遇到大人,在下失礼了。”说罢向着刘表行了一礼。
刘表其实早就看见了张玄从观星阁出来,本来急忙走了过来想和张玄打个照面,想不到却看着张玄出门之后,手扶着大门呆立了半晌。刘表只道张玄是心中有了刘睿,出门后还兀自回味难以忘怀,他这当兄长的心里十分高兴,忍不住表露关切脱口而出道:“先生可是来见刘睿的?”
张玄低头道:“未经大人允许,私下来见,还望大人不怪。”
刘表笑道:“不怪不怪,怎么会怪先生呢。”说着招手示意张玄走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相伴而行,刘表一路嘘寒问暖,其实是想借着关心张玄起居,探听他对黄忠的态度。张玄知道伊籍的渲染已见成效,也故意吊着刘表,不着急表露。直到了官学门口看见了黄忠和马芸清,刘表终于忍耐不住,借着黄忠向自己行礼时问到:“汉升在太初先生府上一切可还适应?”
黄忠早已备好了说辞,恭敬答道:“替太初先生看家护院乃是主公之命,末将别无二话。”这话既表忠心,又隐含一丝不满。
果然,听到黄忠这么说,刘表急忙做出一副不解表情,问道:“汉升这话里似乎有些怨气,怎么,难道是觉得保护太初先生的差事是亏待了你不成?”
黄忠低头不语,刘表正要发作,张玄假意解围道:“大人莫要生气,黄将军在在下府上,从未有什么不妥之举,反倒是在下觉得惭愧。”
刘表忙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张玄说道:“黄将军忠心无二,本应驰骋沙场之躯,却为在下看家护院,实在是大材小用,将军性子虽然与我不同,但从来对我言语礼敬,只不过看着将军在在下府上终日无所事事,也替将军惋惜。今日也是恰好遇上了大人,既然话已说到这里,在下倒想恳请大人,还是叫黄将军回到刘磐将军营中吧,那才是黄将军施展才华的地方。”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刘表听见张玄说与黄忠“性子不同”,结合伊籍所言,猜想张玄定与黄忠合不来,不过为表达对张玄的重视,刘表还是皱着眉头刻意说道:“这怎么可以,先生前次遭人刺杀,事情刚过去还没多久,万一再生出什么事来,我怎么向玄德大人交待?再说刘磐刚刚领兵去往长沙,此刻也不在营中,不若等刘磐回来,先生再去他营中找人替代汉升如何?”
张玄故作惊讶道:“刘磐将军如今不在襄阳?在下久不出府门,竟然不知此事,也罢,那就……”
张玄话音未落,黄忠突然跪地打断道:“主公,末将自请领兵镇守长沙,为主公分忧,恳请主公准允!”
刘表急道:“你,你!汉升,你怎么能在先生面前如此无礼?”刘表想不到黄忠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生怕惹得张玄不高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处置,只能气愤看着黄忠,准备当着张玄的面好好斥责黄忠一番。
张玄忙道:“大人莫急,黄将军一片忠心,只在大人身上,大人手下有如此良将理应高兴才是。”
刘表向张玄施礼道:“手下无礼,让先生见笑了。”
张玄笑道:“黄将军并非无礼,不过也确实有些唐突了,”说罢转头看向黄忠道:“将军焉知大人心中没有定好这长沙守将的人选?当着我这么一个外人,如此岂不是让自己的主公下不了台么?”
黄忠忙低头道:“末将该死,末将并无此意,请主公明察。”
刘表听见张玄自称“外人”,只觉得黄忠定是已经触怒了张玄,他本就为这长沙守将人选头痛不已,如今见黄忠和张玄不睦,心想着不如一石二鸟,让黄忠去担任这守将,既可让张玄不至于再生气,又可打消蒯越等人意欲争取军权之心。
刘表看了看黄忠对自己一副恭敬惶恐的模样,念及这些年来黄忠跟着刘磐,从未卷入什么派系之中,想来此次和张玄不睦,也是因为忠心于自己,不想和刘备的手下过分亲近,倒真是不错的人选,于是佯作惩罚道:“汉升啊,你今日惹得太初先生不悦,我本应惩罚,不过念在你多年忠心追随我的份上,我便让你领兵去长沙驻防吧,以后不要待在襄阳了,免得让太初先生看见你又生气!”转头向张玄道:“先生,看在我的薄面之上,还请宽宥汉升不敬之罪。我定会另选合适之人,去先生府上保护。”
张玄淡然道:“在下不过区区客卿,岂敢问罪。反倒是因在下这些小事让大人牵挂,才是无礼,还请大人不怪。”
刘表笑道:“只要先生不再与我见外,别再以什么客卿啊,外人啊自称,我便不怪!”说罢亲热拉上张玄一同上了马车,亲自送张玄回到了府中。一路上刘表关切爱护之意恨不得立时便让张玄知晓,张玄虚与委蛇,假意逐渐释怀,刘表这才放心。
送张玄回到了府上,临别之前刘表不忘当着张玄的面叮嘱黄忠,今日在府上收拾好,明日就去领上任命状,前往长沙赴任,一刻不许停留。他只当如此做是在为张玄出气,殊不知早被张玄算准了心思,落入了张玄设好的套中。
刘表走后,张玄和伊籍黄忠在堂中密议,黄忠不住感慨自己跟随刘表多年,虽然早知他为人,今日仍是十分失望,不过这也更坚定了他为刘备暗中经略长沙的心志。而伊籍则不断称赞张玄计谋了得,竟然轻而易举让刘表受其影响,真的毫不怀疑将黄忠派到了长沙。
张玄说道:“不过是知道了他的本性而已,世人皆有所欲,有所虑,只要是投其所好,帮他避开顾虑,想要施加影响其实并不困难,不过似刘表一般犹疑无常,只怕时间久了,也未必能对玄德大人尽信不疑。咱们今后还得多为玄德大人筹谋。”说到这里,张玄转头看向黄忠,向他说道:“将军此去长沙,应该还会遇到刘磐将军,他此刻还蒙在鼓里,将军最好不要让刘磐将军知道详细,免得给他带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黄忠领会道:“先生放心,此去遇到刘磐将军,我便告诉他,先生认为眼下让我投奔玄德大人,时机尚不成熟,故而要我先至长沙,避开襄阳这是非之地。”
张玄点了点头。长沙的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最失意的人想必是蔡瑁,而蒯越的派系虽然没能借机掌握兵权,却也在蔡瑁原本掌握的荆南抢回了一个长沙太守的职位,算是有所收获。张玄不仅成功激化了蔡瑁和蒯越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帮助刘备在长沙布下了一颗暗棋,只等有朝一日局势有变,定可发挥莫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