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如何
一进到寝殿院门,沈旖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几棵仍然枝叶贫瘠大树,相比上一次来,好像长了些出来,可终究是太慢了。
太极殿宫人格外安静,一个个垂首弓腰候在殿门外,外门半敞着,但无宣召,无人敢进。
沈旖看过一圈,感觉到了一丝压抑。
小步踱到门,身量颇高男人走出来,遇个正着。
周穆瞧见门立着美人,面容有几分肖似少女时太妃,便知来人是谁了,不由感慨他们老周家莫不是被下降头了,中意女子皆是这一挂。
沈旖前世是见过周穆,然而如今她是不识得。
赵喜跟了出来,忙道:“夫人来了,这是宁王。”
沈旖微微颔首,礼数周到,周穆打量过后,点了点头,便越过她迈出了屋。
然而等沈旖进了屋,他又拉过赵喜小声道:“若是里头有摔碗砸锅响动,立刻来唤。”
十足看戏模样。
赵喜嘴上应好,心里苦哈哈,只觉这日子一天一个样,然而没有一日是风平浪静,能让他安安生生睡个好觉。
只求这个卫沈氏是个良心人,莫再作妖了,让主子爷得偿所愿,所有人都如意,否则,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到了内室门,沈旖几次抬起了脚,又放下去,直到屋内传来一阵急促咳嗽声,她也几不可闻轻叹了声,终是抬脚跨了进去。
绕过了屏风,尚未走近,便听到男人略带薄怒低哑声:“朕说了不吃,若再端进来,自己去刑房领罚。”
生病人脾气大,到了帝王这里,愈发如此。
沈旖当没听见,继续走近龙床,就见一身明黄寝衣天子靠坐在床头,咳嗽声更频繁了,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要把体内心肺都咳出来。
立在床头三四步距离,沈旖没再走近,也不似宫人那般卑躬屈膝,只这样静静站着,带点俯视地看着天子。
仿佛很好奇似,无所不能,不坚不催皇帝,也会有这般脆弱无力时候。
幸灾乐祸谈不上,但暗暗,仍是有些快意。
周肆是实打实地用劲在咳,这一波咳完,喉咙干干不适,心情也是不大痛快,再看沈旖一副事不关己冷淡样,更不快了。
“朕这气,一时还咽不下去,不劳费心来看了。”
负气话,孩童似,沈旖听着想笑,再看周肆绷紧俊脸,倒是比以往顺眼了不少。
沈旖眼波一转,瞥到高凳上搁着汤碗,大抵世间汤药都一个样,黑黢黢,瞧不出里头有甚,喝得下去也是不容易。
略作思索,沈旖端起了药碗,走到龙床边,哄孩童似:“良药向来苦,皇上且忍忍,喝了这,才能好得快。”
声是娇软,态度也是恭顺,可周肆看着温言软语女子,总归是不大得劲,任她端着碗,不领情,只问:“朕若不病,你也不来,还得朕去找你?”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好话?”
又来了,真话就不能是好话,周肆不想同一句话回个几遍十几遍,偏这女子,就爱这样问他。
“朕统统不想听,你也别说。”
沈旖笑了,继续说自己:“其实,真话也可以是好话。”
说着,沈旖也不向尊贵天子请示,径自坐到了龙床边,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汤羹在碗里轻拨,以闲话平常语气道:“皇上龙体抱恙,妾甚为忧心。”
忧心?周肆睨向不慌不忙,丝毫看不出担忧女子,这般忧心,他还真看不懂。
“皇上吃吃这药,妾闻着,有股香味儿,应是不难吃。”
沈旖把汤羹拿到了自己嘴边,小尝了一,吃完还伸舌舔了舔,似在回味。
周肆瞧她伸舌,眼底又是一暗,摆起姿态斥道:“你知道这里面加了什么,没病没痛也敢乱吃。”
“既然是药,总归是吃不死人。”沈旖浑不在意地一笑。
周肆看她这笑,更来气了,一把夺过沈旖手上药碗,微扬起修长脖颈,一灌进了嘴中。
白瓷碗很快见了底,沈旖把男人喝完递过来碗搁到一旁高凳上,取
自己帕子给男人擦拭嘴角药渍。
沈旖常用绢帕和她人一样,有股淡淡香味,像是几种花草香杂糅在一起,不同于他闻过任何一种味道,是那般特殊,却让他印象深刻,恋恋不忘。
周肆心想,这一生,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子,如沈旖这般,令他欢喜令他忧了。
还有这药,确实有点香,赵喜那厮还算会办事。
被夸赵喜候在外间,机灵灵打了个颤,提着心直念阿米陀斯,没动静,就是好事,但愿他今夜能睡个安稳觉。
沈旖但见皇帝皱起眉头舒展了些,面色没那么沉了,想到之前与姑母讲那个故事,不由兴起,同皇帝也讲了起来。
皇帝哪里瞧得上这些,有一句没一句听着,面色始终平波无奇,只在女子讲到小姐把自己弄病,只为留在武夫家中时,眉头再次皱起,心绪有了波动。
沈旖像没看见,自顾讲得尽兴,还颇为感慨道:“皇上相信世间真有这般人吗?为了留住心上人,不惜折腾自己身子,若是管用,那也值了,可若不管用,那就是,”
周肆听到小妇语气一顿,面上也是怅然,不禁开:“就是如何?难不还把男人绑了揍一顿泄愤。”
“自然不可能。”
沈旖最不喜就是男人这点,动不动打杀杖责,生怕旁人不知他有多杀伐决,不可僭越。
“亏了身,还伤了心,才是真正不值。”
这么说了一句,沈旖突发奇想,又道:“若是皇上,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