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夜雨追袭(下)
许秋强撑着身子坐在榻上,懊恼至极,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来刺杀自己,摸向身后的木剑,顿时呆若木鸡,许老头为他亲手制成的传家宝此时此刻断成两半,许秋脸色缓缓变黑,一口鲜血喷出,他双眼空洞,低头看着怀里断成两半的剑刃,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滑落,无声哽咽。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弱了。
佟老板推门而入,她身后吕秀才,芙蓉姐,大嘴探出脑袋望向那坐在榻上浑身是血的年轻人,纷纷上前安慰,然而他们说了些什么许秋一句也没有听见。
双目无神的许秋耳畔却是落雨携山风打落在破庙瓦砾上的声音,他的眼瞳中浮现一个佝偻老头,坐在庙门口,拿着石头一点一点刻剑。
他突然想起那晚梦中发生的点点滴滴,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说要当剑仙上的剑仙,他说要一剑斩出十里云出,他说等成了大侠要让许老头有享受不完的清福。
他记起。
是他凭风借雨化作儿时模样。
也是他将这柄木剑刺入石板让许老头倚着。
是他亲眼目睹许老头提着最后一口气在木剑上刻下十里云出。
是他目送这个养育他直至成年的老头闭眸沉沉睡去。
……
佟老板见许秋眼眸低垂,身上渐渐披上一层浅淡光晕,伸手捂住吕秀才的嘴巴,他口中凄然的诗词戛然而止,转头望向许秋,目瞪口呆。
“顿悟了?”。
佟老板听见芙蓉姐羡慕的怪腔没有回应,拿轻纱拭去许秋的泪水,目光柔和道,“真是苦了这孩子。”
“我读书的悟性不比他低。”
吕秀才在芙蓉姐耳朵旁小声嘀咕了一句,恰巧被一旁的大嘴听见,翻了个白眼。
佟老板扯了扯他们衣袖,众人便纷纷退到门外,佟老板轻轻合上门,看向神色各异的三人摇了摇头。
站在走廊,佟老板愤怒道,“瞧瞧你们这点出息,要不是老白发现的及时这孩子多半已是一具尸体。”
吕秀才委屈道:“这么大雨我作诗还顾不过来,哪会分出心思去留意外人的气机。”
“我睡着了。”
芙蓉姐脸色泛红,因为平日里她负责查探客人气机后才会入睡。
佟老板叹了口没有出言责怪,轻轻拍了拍芙蓉姐的后背。
大嘴坐在地上愤怒道:“这狗东西,要是被我逮到,我定要用菜刀将他碎尸万段。”
“行了,老白已经追了过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安心等结果就好。”
众人点了点头,来到楼下围着木桌纷纷坐下,一边聊天一边等待老白归来。
滂沱大雨飞舞,闹市上撑着油纸伞的人儿没了往日的诗情画意,他们眼见一栋高楼崩塌,随即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过神来,便意识到有人死了,接着身覆银甲手持飞龙长刀的御马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城中,驱散他们如过街老鼠。无处可归的人们心惊胆颤,纷纷躲进狭小的巷子里,不敢正眼去瞧杀气腾腾的龙刀铁骑,他们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大雨将他们淋成落汤鸡。
老白脚踩房檐贴着楼顶滑翔,滂沱大雨被他外泄的内力阻挡,老白凭着秘术很快就追上了那俯身飞奔的秋冬雪,对方见老白追上,也没有吃惊,加快一分速度向羊蔺江跑去。
秋冬雪心想,只要到了羊蔺江,跳入河水中,潜到水底,渔民出身的他是不可能再被人抓到的。
老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再藏拙,全力掠向秋冬雪,他的身体在雨幕中飞速前进,带起阵阵音爆声,只是眨眼间便抵达了秋冬雪身后,这次他收了力气,一指轻轻点出,前方狂奔的秋冬雪见对方动真格,急急停身怒吼一声震碎狼皮外衣,他竟是背着一把布满裂纹的钢刀。
秋冬雪持刀将那一指点出的剑气劈的粉碎,踩塌房屋跃向老白一刀劈向他的脑袋。老白侧身避开,一掌拍在刀身,迈步顶肩,硬是把体格大出他两倍的秋冬雪顶飞。秋冬雪于空中挥出两刀,刀光穿过雨幕斩向老白,老白后撤一步,一袖挥出将刀芒挡下,抬头一看,秋冬雪已是同他拉来十丈之远。老白双拳紧握,终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刺客的实力和他不分伯仲。
秋冬雪为何要逃,其一他没有把握能击杀老白,其二他感觉自己极有可能被雇主出卖,其三雇主乃天门王,在天门关逗留越久越容易被数以万计的龙刀铁骑围困,其四钟楼里有一位让他感到忌惮的存在,虽然只出手一次,也令秋冬雪感到心惊,那破空而来的水滴,真能要了他的命。要不是多年摸爬滚打于血雨腥风中,对危机感极为敏锐,说不定刚才自己就已经被一滴水射爆了。
秋冬雪咬牙飞速逃窜,耳畔终于传来了江河流动的声音,他面色一喜,速度又加快几分。老白紧追不舍,面沉如水,十丈距离怎么也拉不短,他一边调动所有内力加速,一边思量对策,这时一只金蝉自他耳畔飞过,带着诡异的弧度避开铺天盖地的飞雨向秋冬雪追去。
老白见状,飞奔的身体戛然而止,望着那即将追上秋冬雪的金蝉呼出一口气,便转身离去。依旧狂奔的秋冬雪感应到背后没了杀机,总算是松了口气,心想这头倔驴终于放弃了,尽管如此,他速度未慢下一丝一毫。秋冬雪挺起身子,不再如猎豹一般四肢并用,改用双腿,向羊蔺江码头奔去。
来到码头,秋冬雪自高阁一跃而下,踩碎了空阔广场地面上的鱼雕石板,五感展开,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向江畔走去。
羊蔺江岸边杨柳依依,柳枝随着风雨飘摇,别有一番风味。
秋冬雪走着走着觉得肩头有点痒,伸手准备去饶痒痒,发现一只金色的蝉虫正歇在他肩头。他骇然,伸手抓去,金蝉破空而出,消失在雨幕里。秋冬雪顿时如临大敌,紧紧握住手上的钢刀,左顾右盼,终是看到一青衫男子靠在柳树下环臂抱剑,默默望着他。
秋冬雪立刻弯下腰向青衫男子行礼,咬牙道,“能否饶小人这一次。”
“你说呢。”
杨松柏拔剑而出,踩在雨水中走向秋冬雪。
秋冬雪没有接话,目光闪烁,周身汗毛倒竖,仍是微微躬身行礼。
“你刺杀我朝的士大夫,四品将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追杀的途中反手刺杀四个夜魂卫,我也既往不咎,只当他们学艺不精,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弟弟动手啊。”
“你弟弟?”
秋冬雪大惊失色,握住刀柄的手颤抖起来。
“小人我也是被蒙在鼓里……是天门王让我做的,我要是知道他是你弟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接这活啊。”
秋冬雪双膝跪地, 诚恳至极,望着那持剑走到自己身前的青衫客,冷汗夹杂着雨水淌下。
“我总不能出手杀了天门王,犯谋逆的大罪,你说对吧?”
秋冬雪闻言面露狠色,猛然持刀挥出。这霎时调动全身内力和气机的一刀,在地面留下深一尺宽两寸长三丈的沟壑,秋冬雪没有指望这一刀能伤了身前的男子,只是想凭借这全力一击,创造一个契机让自己跃入羊蔺江。
然而,他还是天真了。一刀挥出,秋冬雪持刀的手臂也随之飞出,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令正欲起身奔向羊蔺江的秋冬雪身体失衡摔倒在地。
秋冬雪咬着牙,用仅剩下的手臂撑起身子,捂住那血如泉涌的肩膀,单膝跪地,望向持剑立在不远处的杨松柏。
武榜第七,剑客榜第五,刺客榜第三,官职正一品,统御夜魂卫的北镇抚使司杨松柏,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持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