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枫火万里
立在船头，望着潺潺江水，和尚面色忧愁，令许秋侧目。他不知和尚为何难过，他敏锐的察觉到，每靠近长安一分，和尚愁容便深一分。他光着的膀子在阳光下灿灿生辉，江面上升起彩虹，异象令船员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淮河北上直达长安，这条碧水大江是杨赪惄耗费大量财力人力用时三年凿出的运河。曾经北上必经剑门关，渡登天栈道，栈道险峻，很多路段年久失修，时有坍塌发生，夺走很多商旅的性命。为了令南北贯通，这条淮河大江成了天下第一条人为挖掘的运河。
淮河驻有天河水师，由杨赪惄部下八狼将之一的苏缪尘统率。如今剑门关栈道被封，唯有走水路南下，必经淮河，因此若要灭东周，自然而然要讲天河水师剿灭。苏缪尘居住淮河两岸依附悬崖修建的行宫之内，将山壁凿如剑削平整异常，可想而知是多么险峻的工程。听闻此行宫，乃凤凰楼，楼廊上兵甲密布，个个乃百步穿杨的好手。苏缪尘麾下火羽狼甲一万，天河水师两万。传言道，苏缪尘乃天蓬转世，麾下鹰狼铁骑乃天兵下凡。
平日里于淮河上通行，见不到一艘战船，一些人长了心眼，便干起了江河大盗的勾当。如此三年，商贾尝尝被这些江河大盗劫持，苦不堪言。这些盗贼眼见水师坐视不理，越发气焰嚣张，谁知，在他们如日中天之际，一艘高百丈的巨船突然驶来，船上的火羽狼甲射出的火箭如雨幕，将这些还沉浸于美梦之中的江河大盗吞入火海。
许秋抬头望着那于两悬崖峭壁之间修建的朱漆长廊，碧瓦上不见人影却杀机四伏，他咽下口中锦业，感到失神。这就是鹰狼铁骑的冰山一角，仅仅这一角便是一座江湖的噩梦。他无法想象，数以万计的银甲狼刀，鹰弓飞羽的场面是何等的气势磅礴。他左手按在剑柄上，右手握住和尚替他制成的牛角壶，舌顶上腭，津液自来。许秋眼尾竟是泛起一抹红晕，许秋不自知，背对他的和尚却是心明如镜。
谢谢修的不争道，却事事喜欢和人计较，什么事都要同人争上一争，买个菜也要与人讲半天价，心眼一直小，一个铜板都别想从他手里拿走。和尚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人，百年的修为说不要就不要了……为了什么？不就是不服气么，不服自己捡了个好徒弟，怕佛教以后骑在道教头上拉屎。向来精通命理的谢谢何尝算不到许秋的身份，他的前世今生，谢谢比许秋自己还了解。他那日于茶棚前不算还好，手痒心痒掐指一算，算是真完蛋了。
万寿八仙庵的新徒杨褎心不在道教，他身后的衣钵是天策府三十三万鹰狼铁骑，道教同他的气数看似深却是浅。那神武牛鼻子道行浅，看不出来，他谢谢可不一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阴阳八卦信手拈来。这叫李泌的弃子，虽说与道教也没太多缘分，却又生仙鹤开仙门的迹象，这就令谢谢不得不赌一赌，不求李泌能令道教一飞冲天，只求他能仙鹤开仙门，多为道教渡来一些不错的苗子。谢谢修道百年，同那乘鹤的龙虎山道士一起想破脑袋也没办法证道开仙门，这个偶然路过的六品剑客竟是有如此迹象，这对谢谢而言便是最大的道缘。谢谢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同一头水牛相依为命百年，不怕穷，不怕死，只怕自己修得一辈子的道，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洒一地。武当如今式微，道馆里皆是一些瘦骨嶙峋的清修道士，一品已是绝笔。半百年来，天下太平，长生仙门禁闭，入道之人多是同他一样失意的苦闷人儿，天底下已经有他这么一个长生飞虹，还会有第二个吗？谢谢千算万算也不会再有。
谢谢想起师傅的无所谓，想起师傅的顺其自然，想起师傅临终前端坐于临云顶留下的血泪，心里的苦涩与何人说？既然成了武当的新一任掌教，他发誓不能让武当断了根，失了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在他师傅那儿，一生一，到了谢谢这儿，一生无一。
碧水乘舟，已是见到太乙山尽头枫火连天的景象。黄昏下，许秋，闲洵，和尚，三人皆是望向北风拂面的地方，那里有天底下最大的枫树林，有天底下最大的人造湖泊，有能同汴京相提并论的长安城，更有一头俯视天下的蛟龙。闲洵伸着懒腰，心里总算是轻松几分，离家一月有余，终于要回闲府，他心里思念梅姨的紧，心痒难耐。和尚瞥了闲洵一眼，似笑非笑。许秋看得是目瞪口呆，见识短浅的他心中的期待汹涌澎湃。
“这枫树林，竟是成接连天地之景……”
“这枫树林是杨将军为取悦王妃栽种的。”
许秋看向和尚目瞪口呆。
“天策府王妃，并非美若天仙沉鱼落雁的女子，但她韬略才智乃当今谋士榜第一，位居鹰将之一，曾一人率三万甲，破泉州十三万守关悍将，未死伤一人便破关取下泉州帝王的脑袋。这位王妃不喜奢靡，一切从简，性格清冷，唯独对杨将军一人热情似火，他们二人的故事也是一段佳话。
杨将军未世袭罔替天策上将时，曾三顾茅庐请王妃出山做他谋臣，不知为何王妃第三次见他竟是一见钟情，离了琅琊阁亲赴天策府，用了些手段迷晕了杨将军，来了一出霸王硬上弓的好戏，杨将军被这女人的手段折服，同时也爱上了这位王妃。言传王妃喜欢枫树，便为她在千枫湖畔种满十万枫树，讨她欢心。”
闲洵听的目瞪口呆，这些秘事他尚且不清楚，和尚是怎么知道的。和尚并未道出其中缘由，轻松拍了拍许秋的背，轻声道，“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有空来听灵寺一趟，给你个惊喜。”
许秋笑着点了点头。
“有没有惊喜给我？”
和尚抿起嘴巴，摇了摇头。
夕阳下，沈富贵在闲洵幽怨的目光里踏水向长安城而去，消失在枫火之中。
枫叶舞动，一片落叶落在许秋肩头，他拿起放在手心，想起那貌美的傻丫头。
他想。
如果有一天，傻丫头喜欢什么，他便向杨将军学习，种满十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