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零

永旭九年，皇后崩于函徳宫并大赦天下，因帝后自幼相识，感情深厚，皇帝得知此消息，一夜之间病倒，现急张皇榜，寻天下良医。

江南的红墙上张贴着皇榜，那位在函徳宫驾崩的皇后就立在我的身畔。

丹凤眼，小巧精致的唇，乌发如墨，她定定地看着前面的皇榜，有些失神地问我：“九冬啊，你知道函徳宫的函德是什么意思吗？”

即使她现在不是皇后，但是在我心里，她还是曾经那个身份尊贵，统领六宫的女人，于是我乖乖低了眉眼，如同从前一样，顺从地答道：

“奴婢不知。”

“函德呀，是修身养性的意思。你说说他是多怕我使绊子，多害怕我伤了那位女人呢？”

即使是平常的语调，久居上位时的平淡语气，我还是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刚意识到不对，我又立马改了口，“夫人…您还是不要动那位女人的好，奴婢真的怕您…”

万劫不复，丢了心还能找回，动了那女人，丢了命，一切也不过是虚无了。

“九冬，你不懂。”

身旁这位刚被追封为徳嘉皇后的女人，抬起了玉手，衣袖自手腕上滑落，端的是皓腕凝霜雪，而后只见那如葱白的手，轻轻揭了那皇榜。

我敛着眉站着，皇后的心被困住了，要得救，还得看她自己。

无论在什么时候，身旁的这位皇后总有一种高山之雪的镇定自如的气度，官兵围了我们的时候，她也只是冷冷清清的不说话。

她带着斗笠，但是我知道，她的眼睛如同平常宫里发生大事时一样，古井无波。

“九冬，我换了副样子，他还能认得出我吗？”

皇后淡淡地问我道。

我略一低头，瞧见她的手捏着皇榜，紧了几分。

“定是能的。”我说。

九五至尊的皇帝，是在那女人的寝宫召见的我们，旁边的那个女人我曾在皇后身边见过无数次，平淡无奇的眉眼，平淡无奇的性子。

所以在这宫里争奇斗艳的地方，这个叫元和的女人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九五至尊的皇帝。

大约输给这样一位女人，整个后宫都是不甘心的

罢。

但其实并没有。

因为皇帝对她的偏爱，是很隐秘的，除了我旁边这个心细如发的皇后，那种水一样无声的偏爱，很难让人察觉到。

比如每个月一定会去她的宫中，什么理由都有，偏偏那些理由合乎情理。

吐蕃进贡的东西，各宫都会送一些，唯独她的那一份是皇帝亲手打包好，混在那一堆礼物里送进去的。

我旁边的这位皇后，是聪敏至极的，那些极细极小的细节，她一下子就察觉了出来。

皇帝与皇后是从小认识的，皇后是忠将之后，虽是如此，性格不骄不躁，颇冷静，倘若为男儿身，一定是武能定国，文能治国安邦的大材。

皇后一心寄托在皇上身上，为他出谋划策一路登上了皇位，皇上待她也是极好的，仅限于帝后名分的好。

本来是相安无事，各自安好的。

只是一日御花园赏花，改变了这一情况。

那一日，午后阳光清淡如水，帝在前，皇后在后，皇帝闻着满鼻如水的梅花香说：

“元和说这香味甚佳，朕欲在宫中多种几株如何？”

德嘉皇后心口一滞，却也沉得住气：“不过是几株梅花树，改天让园工进来多种几株便是了。”

皇上听闻，点了点头，二人即将离开梅花园时，徳嘉皇后忽然把憋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敢问皇上，可否回答臣妾一个问题？”

许是商量好了种梅花树，回去能拿此事哄得元和开心，皇上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便说道：

“皇后与我这般客气做什么，想问便问是了。”

皇后缓缓地抬起头，眼睛明亮如午后清淡如水的阳光，一字一句缓缓地问了出来：

“皇上是否还心悦于我？”

皇上的脸肉眼可见得变了，转身狠狠地甩了袖子，撂下一句话：

“皇后你这是成何体统，该回去多看看女德女戒了。”

而后，皇后寝宫改为“函德宫”。

那一天，她像一座雕像一般，望着这块牌匾望了许久，六宫的人全在看她的笑话，可是我站在她的身边，觉得那些看笑话的人，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伤心的，是那个她爱的男人，终究变心了，也许没有变心，他从头到尾喜欢的，也只是那个女人罢

了，对皇后，大约是为了那九五至尊之位的逢场作戏罢了。

后来，她寻了个由头，罚了元和跪了一个时辰，皇帝下朝后，径直来到函徳宫，掐着皇后纤细的脖子，函徳宫的宫女瑟瑟发抖，扑通跪下。

皇帝的眉眼染着暴戾之色：

“别动元和，再有下次，我废了你的后位。”

皇后的脖子淤青了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