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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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天空掠过几片乌云,青灰色街道的阳光急遽退去,风扬起地面的落叶。
齐津面带倦容,唇角牵起,近乎无奈地开口,“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肯离开?”
身后老榆树上折断的榆树枝随风摆动,终于支撑不住“啪嗒”掉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
“你听过春姨嫁人之前的故事吗?”钟晴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面上沾了些灰,缓缓讲述,“
春姨家五个孩子,她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家里孩子多,老大因为是头胎,借着为人父母最初的喜悦,即使不是男孩,至少也是被疼爱过几年的,第二胎来了,又是个女孩,春姨的父母开始失望,春姨从懂事起,得到的便是父母的冷落,她拼劲全力付出,得不到父母半个笑颜,入了学堂即使成绩颇优秀,父母并不喜,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女孩子不用读这么多书,以后反正都是要嫁人的。
她咬着牙帮家里减轻负担,希望这样父母能多给她一些选择,初三那年弟弟的出生,她的希望破灭了,所有的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男孩身上,而她是可以舍弃的最佳选择。
好在那个年代,那个年代仅只是读初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春姨是个有奔劲的人,没有书读,便去县里学了手艺,家里少个人的开销,自然松散不少。
她聪明勤快,没多久就领上了工资,她在外头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分用,等攒着钱过年回去,发现母亲的肚子又大了。
她母亲接到她给出去的钱后,少有地握住了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夸赞她是个好女儿,这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被称赞的时候,她感受到自己被需要,她很开心。
她母亲长了脸,又是个儿子,一连两胎大胖小子,家里任谁都挂着笑颜,那种喜悦迸发的轩昂,远比她递过钱的些许欣慰来得更猛烈。
她感觉自己好像再如何努力,也比不上性别带来的天然优势。
她是付出型人格,这是生长环境里一点一滴养成的。
再后来春姨遇到了这个男人,之后你大概都了解了。”
钟晴深深呼吸了口气,重重地吐出来,“春姨的奉献精神,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深,她渴望被爱,为了爱和温暖,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了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人的自尊和需求,她或许是太害怕了,害怕未来的不确定性,害怕失去,也害怕没有人需要她。”
齐津听完,好半晌没说话,过了会,才问:“渴望被爱吗?那就要带着孩子一起去死吗?”
他在质问些什么。
钟晴突然意识到他从春姨身上找到的别的影子,这就是他对这件事特殊关注的原因。
钟晴抬眸,看到他落寞的面容,疲倦与失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心底突然涌起酸涩,塞在口袋里的手不知觉地动了动,滑过口袋里装着的东西,掏出递给他,是一颗奶糖。
原本是买给小琴的,她偷拿了一包,每天都会往口袋里塞上几颗。
齐津看着她,脸上的凝重散去些,从她掌心拿过那颗糖,指尖的摩挲带动酥麻的触觉。
他剥开糖,糯米糖衣在口腔中散开:“爱与被爱都应该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不需要额外携带其他重量,归属管可以从很多方面去寻不是吗?不单单是亲情还有爱情,还可以是友情或者其他,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就不停地付出吗?”
齐津齿间磕破奶糖,香味在唇边溢开,牙齿陷进软糖中,“而且这些为什么要用孩子当借口,明明是自己太懦弱了不是吗?”
“可以这么说,”她无力反驳,“只要想离开,什么都不是理由。”
她突然意识到,她也是懦弱的。
在春姨第一次拒绝后,选择了视而不见,退回观察者的视角。
她对春姨和小琴所谓的帮助,无非是最简单,也最轻松的,她安抚的一直不是受伤害的人,而是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某种程度上,她也是春姨生活里的推波助澜者。
“不说这个了,”齐津或许是自己累了,或许是看到钟晴转阴的心情,“不是一时半会,随便做点什么就能解决的时候,慢慢来吧。”
“对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上次说如果我不知道回去的路就给你打电话,我觉得你是故意的。”他从兜里摸出手机递给她,“你难道不知道我没有手机,也没有你的号码?”
钟晴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手机,手机背面是logo,一个没有被咬过的苹果,山寨得很彻底的山寨机。
她手指抚过背后的logo,偷瞥了眼齐津风轻云淡的神情,心底浮现出一丝心虚
打开通讯录存进自己的号码后,试图垂死挣扎:“现在不是有手机也有号码了吗?”
齐津接过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钟晴的手机响起,她摸出手机,摁了接听键,同他面对面通话:“这是还怕我给假号码吗?”
“怕,”齐津把手机收好,“对我你什么是做不出?”
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一开始不太喜欢他是真的,为了自己满足的私心,心存了捉弄。
到后来与他抬杠成了另一种乐趣。
到现在,她渐渐地觉得他没有她想的那样肤浅,她需要要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他。
“你不是没钱了?手机哪来的?”她随口问道。
齐津一愣,反问道:“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钟晴噎住,偷、抢、骗、哄?
应当都不是。
齐津给人的第一印是不知天高地厚,唯我独尊,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会发现他其实很有礼貌,同时他也很懂得自我保护,他会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
总的来说,只要他愿意,他并不是一个会给别人留下坏印象的人。
过往传闻中的他,并不是她见到的这个人。
见她没说话,齐津主动回答:“昌叔送的。”他解释得很快,像是怕她误会一般,“刚过来的时候,我朋友最后给我留了1000块,我给了村里的人一些当伙食费,他们当时收下了,不知道怎么最后应该是又都还给了昌叔,昌叔拿这个钱给我添了个手机,然后补办了手机卡,又给我充了电话费。”
“哦,”钟晴了然,她回忆了一下他刚来的样子,笑道“他们就是那样,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都很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