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察可布却是无所察觉,只又困惑地眨了眨眼,“男儿二十然后字……可是阿灵也不是真的男儿啊,我真是不明白,阿灵为何一直要装成男儿,现在又要装病。”
姜涉心中一动,迟疑着道:“察可布小妹,这件事……亲王可是知道了?”
“怎么可能?”察可布似有些生气,“那是咱们两个的秘密,我怎么可能说出去?”
姜涉见她动怒,便立即道歉:“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小妹莫要见怪。”
察可布大度地一扬手,那小蛇不知何时从她袖口钻出来,她便将它托在掌上,一边戳着它的小脑袋,一边轻哼着说道:“算啦,阿伯说你们汉人就喜欢疑神疑鬼。总之你放心好了,我是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姜涉沉默片刻才道:“多谢小妹。”
“这有什么好谢?不过是小事一桩。”察可布不以为意,“所以,阿灵到底为什么要装病呢?”
姜涉微微摇头,苦笑着道:“不是姜涉不愿直言,只是其中关节太多,小妹知道得多了,并非好事。”
察可布略有些不耐地皱起眉来,“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
姜涉略略一怔,还在斟酌字句,察可布已然摆手道:“我知道了,阿伯真是说得一点没错,他叫我不要追问,想帮就帮不帮就算,可我偏是不信,结果却还是被他说中,你们中原人的事,真是复杂。”说着抬头看她一眼,俏脸上颇带点不解不屑之意,摇头打断她欲解释的意图,“罢了,我也不问了,阿灵你直说吧,想我怎么帮你?”
姜涉本以为言行都早被看穿,那少女必然对她失望,却不曾想她竟毫不计较,还主动提起帮忙之事,心中震动之余,更感惭愧。与这少女叔侄的坦诚相比,她是何其鄙薄何其伪善?斤斤计较,处处试探,若是细想,又与昭宁帝有何区别?
这国之君臣尽皆如此,疑神疑鬼,尔虞我诈,尚不如西羌外夷见事明白,长此以往,上行下效,国将不国矣!可她又能如何?功高盖主,君疑臣死,当此世道,若不自保,何以为继?只盼昭宁帝还不是那昏聩之主,尚顾惜老朝肱骨血脉亲缘,感念边关百姓累患苦楚,不至将事做绝罢了。
她有万千言语在胸,奈何成句不得,心神激荡之下,忽然翻身便跪,“小妹之情,姜涉定当铭记于心,日后如有驱使,万死莫辞。纵若此生无由为报,来世亦当结草衔环,为牛做马,以报大恩。”
“你这是做什么?”察可布惊得跳起来,根本顾不得听她说什么,连忙伸手拉她,“赶紧起来。”
姜涉并不理会,只执着地俯身下去。察可布没有法子,灵机一动,便也跪了下去,“怪不得阿伯总说你们中原最多繁文缛节,成日里跪啊跪的,做什么呀?以斯扎巴哈的名义,我已知道你的心了,阿姐有事,小妹当然不能推辞。所以,赶紧起来,不然我可不听你说话,也不帮你的忙。”
姜涉摇头一叹,“小妹如此高风,姜涉实是惭愧。”
“高风?”察可布又露出不解之色。姜涉微微摇头,终是站起身来,“小妹话已至此,姜涉便厚颜说了。”
“早该如此。”察可布登时点头,不待她搀扶已经蹦跳着站起来,“好啦,快说吧。”
姜涉心中一叹,开口道:“小妹既来看诊,回头必要言说病情,就请小妹告诉那位宫里来的公公,说姜涉痼疾已深,纵能医得疯症,也是治标不治本。”
察可布用心听着,时不时打断了问她词字意思,直到她不再言语,方才不敢置信地道:“这就没了?”
姜涉微一点头,“是。”
“就这么几句话而已?”察可布不禁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何等危险,不过这点小事,还又跪又拜的,说什么今生来世,哪至于啊?”
姜涉摇头道:“在小妹或许是举手之劳,于姜涉却是雪中送炭,不敢不念。”
察可布脸上有点茫然,“雪、雪中送炭?今儿没有下雪,我也没有带炭啊?”
姜涉终是忍不住微笑,“只是典故罢了,雪中送炭,比喻急人所需。”
“又是典故!做你们汉人可真麻烦。”察可布摇了摇头,将小蛇引进袖里,又将风帽重新扣好,“那我走了,阿灵自己多保重,等你哪天不用装病了,我再来找你玩。”
姜涉点头,想得一想,终究再嘱咐道:“只是为求稳妥,小妹还是莫说你我相识,再者,还要小妹受点委屈。”
察可布眨了眨眼,不解道:“什么委屈?”
姜涉点了点头,将她上下略一扫量,道声得罪,说罢将青虹一振,剑风笼过,便在那少女衣上划出许多裂口。
察可布怔了怔,伸手捉住已溜出袖子的小蛇,望着姜涉道:“你们中原人……”说了半句,不知是想不着合适说辞,猛然跺了跺脚,转身拉门出去了。
姜涉瞧在眼里,待笑却又先叹,终是整饰心绪,换一副咄咄逼人之态,再去扮疯作痴。
察可布这一去便无音讯,姜涉也知道急不得,只却总难平心静气。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择定的比试之期渐至,少将军染疾之事大街小巷疯传,晋阳却也始终未来,只有杜国丈夫妇登门,擦着泪哀叹不已,所说的却也皆是无关痛痒之言。
姜涉数着时日,面上虽无表示,实则却是一日躁胜一日,只觉若是再挨几日,她便是无病也要真疯。转眼已至比斗前最后一夜,她既不知比试可会如期进行,也不知昭宁帝还有无宣召姜祁回京的意思,便于榻上辗转反侧,总是无法踏实入眠。
朦胧间仿佛听得人声在侧,隐约是“表兄好睡”四字,姜涉初时只觉是梦,不胜疲惫地苦笑一声,不去置理。再过得片刻,忽觉有异,翻身而起,向着那屋中阴影重重之处,试探地道:“公主?”
“表兄无恙,晋阳便心安了。”那少女踏前一步,朦胧的月儿借给她朦胧的影,瞧清姜涉模样时却不觉大惊,“表兄如何竟消瘦至此?”
姜涉请她坐了,低声道:“些些皮相罢了,不曾伤筋动骨,臣自无关紧要,只是公主明日还要比试,今夜本宜养精蓄锐。”
晋阳如何听不出她言辞间已君臣有分,也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但微微叹道:“表兄可是怪我来得迟么?”
姜涉摇头道:“公主多心了,公主能来,臣心亦安,臣只是……”
晋阳忽地打断她道:“表兄不必为我忧心,明日之事,晋阳已有决断。”
原来明日比试当真不再延误,姜涉不觉暗自一叹,“臣斗胆妄测,公主可是有意要输给呼呼尔汗?”
晋阳眸光陡然一沉,“表兄此言何来?”
姜涉微微苦笑,“公主心意,不难忖度。漠北大患,昭昭国耻,臣尚不敢稍忘,何况公主乎?”
晋阳忽嗤然一笑,“本宫纵然不忘,又能如何?六军不发,岂能赖一女子?”
姜涉回顾左右,起身将门窗俱掩,回身拜道:“公主既存此心,臣有一言,不敢不进,若公主从之,大事尚或可期。”
晋阳眸光闪动,沉默半晌方道:“少将军请讲。”
姜涉沉声道:“以臣愚见,明日比试,若公主落败,女子出嫁从夫,岂能长久居于母邦?然夫国患难未平,无以为家,陛下感念骨肉情深,必会出兵襄助。”
晋阳神色未变,只淡淡道:“皇兄深谋远虑,顾惜百姓,若要出兵,也决非只全我兄妹之义。”
“是……陛下英明,自是体恤黎民之苦。”姜涉心下不无讥刺,却也如晋阳一般不曾说破,“微臣久居凉州,深知漠北之患在乎两点:一是人患,阿鲁那两兄弟狼子野心,欲壑难填,与我大兴本不两立;二是粮患,漠北苦寒,民生艰难,若不互市,一候荒年,势必劫掠我民。如今既结姻好,粮患已平,只人患未解。”
晋阳起身施行大礼,“究竟如何,还请少将军教我。”
“公主折煞微臣,微臣只有拙见,其情究竟如何,还需公主明断。”姜涉岂敢受她这礼,奈何晋阳并不起身,她便也只能深伏于地,忽而念及察可布早先的话,不觉暗中自嘲一笑。虚礼么?其实也不尽然,昭明一种态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