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鬼子兵过江
会宁老头越发懵懂,他瞅着达三和允涉。
“能不能够翻身,先带头起来斗争的人,肯定有个数吧,”允涉也流露出自己焦躁的心情。
“不管怎么的,咱不能就这样呆着不动,你难道还没有看到吗?今年天相异常,就是闹不成翻身,也得闹个翻天覆地,要不然,咱梨树沟这三十几户人家,就该全部饿死啦。
这两天,多数人家翻了土豆窖子,把烂土豆挑掉,能切土豆栽子的就不多啦。
明天我再到立石庄去打听打听,听说他们这回也要上三道沟去斗,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就议论过这码事儿,我得去见见他们。”
允涉这一说,屋里又紧张起来。
“偏不凑巧呢,崔老头子的病,怎么偏赶这个时候重起来呢?”会宁老头急得咂着舌头说,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还得由崔富老来当军师,才能谋出个路子来。
这个崔富老,他曾经从义兵到独立军,一共当了七年兵,现在老头子竟然要死,真把人急坏了。
他要是好好的,真被惹火了,就是刀山火海也敢上,庚申年讨伐后,他看大势已去,才把火绳枪埋在岭下,隐居在山谷里埋头种地。
六年前,胡服大地主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庄里时,就硬逼乡亲们交出陈年地租,他气得迸发出积蓄已久的怒火,结果叫警兵抓去毒打了一顿。
打那以后,他就得了一身病,起不来炕了。”
“现在,正规军也没啥法子啦。”
达三不愿再听会宁老头的这通闲唠,腻烦得说:
“所以,咱这些庄稼汉才要起来斗嘛,不管怎的,干它一下再说,于不成也没关系,我就不信咱们还能苦到哪儿去!”
达三一边说着,一边挖烟荷包,卷起一支粗大的烟衔在嘴上。
灯架上的麻秆火,升起一股淡淡的烟,灶屋里的热气,透过隔扇门缝隙,一碰到结了冰的天棚,就立即飘散开去。
漫漫的黑夜,每年冬天的这个时分,叹息声总是同热气一道,在这个被贫困的房间里,把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可是今年的这个夜晚,气氛却是不同。
“哦,你们到底有谁见过日本鬼子兵?”会宁老头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
苦菊一怔,她抬起头来,等着有人作出明确的回答。
可是谁也没有回答。
是真的没人见到过鬼子吗?
其实鬼子过江的消息,不知通过谁的嘴早,就传开了。
要是因为这个,各地农民才闹起来的话,那么说不定,很快就真要跟鬼子兵打起来了...
苦菊强忍着令人窒息的心跳,她瞅着男人们的脸色。
可是男人们不知都在想些什么,只顾抽烟,谁也不说一句话。
时间,就在这种令人烦闷的沉默中
悄悄地过去。
他们说的是什么呀?
庄稼人要造反,要闹翻身…
还发狠要进城去斗。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苦菊从那一天晚上起,就像一个被追赶着的人,她感到惶惶不安,每天晚上都被恶梦缠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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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来势倒很凶猛,可是没下多久便匆匆收场了。
一直愁眉苦脸的天,这样胡来一气之后,才似乎感到舒畅了些,于是格外灼热的阳光又照射下来,天空也变得瓦蓝瓦蓝的,逐渐高爽起来。
草地上,树叶上凝结着点点水珠,象晶莹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微风吹来,散发出淡淡的春天的馨香。
雨一停,苦菊又回到地里去了,可是地里还汪着雨水,不能继续锄草,她只好把被雨水冲坏了的地垄,大致收拾一下,便回家去了。
这时候,已是下晌午了。
村庄象无人居住的院落一样,显得十分寂静。
顺女走进寂无人声的村口,就像是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不禁东张西望起来。
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一点变化。
无论是兀立在村中心的打水杆,打水杆旁披上新绿的酸梨树,还是自己家门前的蔓豆架和院子边的白杨,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在淋了雨以后,被炎热的阳光晒得到处飘出一团团淡淡的水气。
蔓豆架和打水杆显得更黑了,白杨树叶显得更鲜绿了,它们都把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被丽水洗净了的房边小路上。
不知怎么搞的,这情景,只是一味的使人感到压抑。
苦菊感到心情特别烦躁,慌忙走进院子。
头顶上,响起了大儿子的叫声,苦菊冷丁怔了一下,停住脚步。
“妈。”
苦菊抬头一看,儿子骑坐在白杨树枝上,向她咧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