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明老爷晚间回了家，金氏还在屋子里装病不吃饭，他进去瞧了一眼，问身边的丫鬟怎么了，自然不会有人告诉他今天下午来了媒人所以当家主母装起了病，只说午睡没关好窗吹了风头疼。

明老爷懒得细查，只关照了几句就走了。回屋刚吃完晚饭，就遇上明棠上门。

他这个儿子从小跟他不亲密，尉氏去了后更是对他心怀怨恨，自来少见他亲自来找自己。

说句实话，过去明老爷对这个大儿子也平平，可明棠不声不响地考中了秀才，给他脸上添了光彩，倒还把他做父亲的慈爱之心唤起四五分。见明棠进来，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摆出个慈父的口气，捻着胡子问道：“大郎可是有什么事？”

明棠看见明老爷这幅假模假样就心里厌烦，实在配合不出他做个其乐融融的模样，可既然来了，再没有不成事就走的道理，只得勉强把厌恶之情压下去：“我刚才听媳妇说今儿家里来人给明珍提亲了，我一听姓程，细问了问竟是我李师母的娘家侄子，所以特意来问问老爷，这亲事能不能允。”

明老爷这时候才知道了这事，他心里一沉，这样的事金氏竟没有告诉他。明珍的事情已经敲定，可没下聘没换帖的，此时也不好往外说，只得对着儿子含糊了起来：“你先生家的亲戚必定是好的，只是你妹妹年纪还小呢，哪里就急着定亲了，还是略等一等再说。”

明棠心里冷笑，年纪小不急着定亲？他这个父亲居然也知道这个？可他面上一丝不露，仍是一副长兄关心妹妹的姿态：“明珍也快十五了，这个年纪说起来也不算小，她嫂子也是这时候和我定下的婚事，我师母娘家亲戚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做着买卖的人家，家里儿子跟明珍差不多大，读书写字从小都学的，我想着既然如此，不如应了，也算是亲上加亲。”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半分错都没有，可明老爷怎么听怎么不得劲，他这个儿子居然还打着拿妹妹拉拢关系的主意，可女儿又不是他生的，他有这心思就是不正。

遂把笑容收了几分，语气里带了些斥责的

意思：“虽然是你先生，但也不算咱们家亲缘，怎么能算的上什么亲上加亲。况且你妹妹的亲事我自有主意，不用你来操心。”

“那老爷是有什么主意？”明棠冷笑一声，“我的先生确实不算老爷什么亲缘，可人品家室我都是了解的，难道还会害了明珍不成？”

明老爷自然不能把自己的主意说给儿子听，若家里人都知道了，少不得要闹个天翻地覆，可明棠立在自己不依不饶，横眉冷对地看上去是非要一个说法。

明老爷觉得头大的很，心里不仅埋怨起了金氏，她若是白天把这事情料理的妥帖，自己又怎么会大晚上的被儿子堵在了书房。

明棠看明老爷眼睛飘来飘去，心里知道他又想开始说瞎话骗人，心里冷哼一声，也不给他时间再想，抢在他前面就开了口：“老爷可是净想着自己，半点都不顾及儿女！我这位先生举人出身，县官大人也得给几分薄面，他夫人的娘家人若不是看在我的份上，也不会来咱们家提亲，老爷这般推三阻四，可是把我的脸面放在哪里？”

“我们家不过比城里其他人家富裕一些罢了，老爷就开始挑拣起来了，咱们一无关系二没有门第，是给妹妹看上了谁家的好郎君？总不会是家中做官人家的郎君吧，若是这样，回了人家倒有说头。”

明老爷自然没看上什么好的，不过他听了明棠这么一番话，倒是踟蹰了一些。明家到现在说来也不过是一届商贾而已，虽然他把两个女儿都送去陪官老爷家的小娘子读书，自己每年也不少给上头送钱钞，可将来官家小姐自然是嫁官家郎君，自己的女儿依旧是嫁商户的儿子。辛苦了这些年，他本人是半分台阶也没跨上去。

明梁尚小，家里还只有明棠有些机会往上爬，他先头那个李先生也确实有些门路，不说别的，他手下的学生多半考中了些功名，这就比别人强不少了。要是送个女儿过去能让他把明棠当自家亲戚看待教导，也不算是桩赔本买卖。

更何况以后明梁若是想拜他的门下，在读书上更进一步，女儿做了侄儿媳妇去求岂不是更方便些？

明老爷当年外出跑货，长年不在家歇，所以并不清楚明棠是怎么挑

的先生。这些事都是尉氏来做，他回来也曾问上一两句，尉氏只说难求的很，多亏了儿子聪明，他就再不多问，到底怎么难求，半分没放在心上。现在替小儿子打算起来，也是怎么便宜怎么来。

他思量半天，实在拿不定主意是拿这个女儿换钱财还是换人脉，只好先开口推脱道：“这番大事为父还要再想一想，你先回去，等以后再说。”

明棠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八成是有几分意动，便也不再催促，行了礼就回了自己院，一掀屋门帘进了银珠的屋子，看她身上穿着素色的小袄，头上松松挽了个鬏，正坐在榻上在对着本棋谱摆棋盘，模样又活泼又俏丽，心里因为明老爷的那点气立刻烟消云散：“今天倒是文雅，怎么还下起棋来了？”

银珠抬头看了看他，嘴角一勾就露出了个笑：“秀荷快去给大爷倒茶吃，明琼教我下棋玩，我过去从没学过，又下不过她，这不借了本棋谱用功呢。”

明棠坐在她对面，抬手就拿起个白子儿，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银珠：“不过玩而已，这还值得用功去学，你和我下几局，保证明天赢她。”

这边两人甜甜蜜蜜开始下棋，那边明老爷却是和金氏小小的争吵了一番。

“今天来了人给珍姐儿提亲？”明老爷一进金氏那屋就劈头盖脸地问了起来，“你怎么没告诉我？”

金氏正头上扎着根带子躺在床上装病，见明老爷脸色不好，撑着坐着了起来：“我晚上头疼的很，一时浑忘了，而且老爷不是已经相好了人家，那亲事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

明老爷冷着张脸坐在金氏对面喝茶：“我是相好了人家，可若是能有更好些的，难道我还给明珍挑个差的不成？”

金氏实在想不出一个卖米面的人家有什么好，她眉头一皱，语气里有了几分埋怨：“老爷是从哪听的那人家好的，不过是个商户人家，还不如咱们家有钱呢，跟陈布商怎么比。”

“他是个商户人家不假，可那是大郎那个举人先生的太太娘家，就这一层，可不比个外地做生意的强些？”明老爷来回打着算盘，“你这做嫡母的，也不好好替女儿筹谋筹谋，怎能我说看好了，其他人家就都不

作数了？”

“老爷这是怨起我来了？我自从嫁进明家，哪一点不替老爷筹谋了，”金氏在明老爷面前向来对底下几个子女摆着一副慈母的款，现在听了这话，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大郎那婚事不是我替他寻的？可有哪一点不合他心意？我对大郎什么心，就对珍姐儿什么心，哪里会不替她着想！”

她长舒一口气，拿着手帕捂着眼睛哭的狠：“我今天不过是身体不好，实在支撑不了，又想着你替珍姐相看好了，这才松了松心思。况且大郎先生家的亲戚，我去哪里知晓，别说是我，大郎媳妇也是跟着一起见的，她都不知道，我这个继母还能知道不成？我只说要再商量，又没有回绝，也值得你大晚上跑过来说我的不是！”

她一边哭，旁边几个丫鬟一边给她锤背端水，手忙脚乱地成了一团，明老爷见她哭的面红耳赤，头发都散了，心里软了几分，等丫鬟们收拾好，上去搂着她说道：“我不过是白问问，你倒多起心来。我看中这亲事还不是为了咱们二郎，那先生是举人出身，大郎那么多毛病，他教导大郎还不是教成了秀才？我想着二郎以后要是想读书考举，能拜在他的门下才便宜，有个亲姐姐做他侄媳妇，还怕他对咱们二郎不好吗？”

金氏靠在明老爷怀里抹了一把眼泪，娇声娇气地说道：“二郎又不似他哥哥那般会读书，哪有为着他就嫁了他姐姐的道理。而且咱们家珍姐是娇养长大的，我怕那家不富贵她以后过得不舒心呢。陈家你不是去瞧了，家大业大，进门就当太太呢。”

明老爷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他自己心里清楚陈家那位年纪已经大了，长相也是平平，还有几个没准比比明珍岁数都大的继子继女，嫁过去都能舒心那才是奇了。

金氏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看上去像是为庶女着想，可陈家怎么样她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再说嫁过去当太太什么的，就显得有点虚伪了。

“你好好歇着，反正这事也不急，”明老爷没有再说什么，他自己对儿女假模假样也没有丝毫的过意不去，但看着金氏也这样，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浑觉得金氏没有尽到正妻的责任，又想起她今天的隐瞒，便不再停留，自己往周姨娘院里睡去了。

金氏看着他出了门，气的狠锤了一下褥子，明老爷这是不信她说的话，而且也不想再把明珍嫁给陈家了，她喝了一口丫鬟递过来的姜茶，心里暗啐了几口明棠，若不是他老师家的亲戚，还引不得明老爷变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