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斩落 - \皇后爱朕成疾/ - 一方土石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39、斩落

卞敬在大雨中被抬回来,浑身湿透气息微弱。众人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又将他裹在被子里灌了好大一碗姜茶驱寒。眼也不错地守到入夜才盼到他醒来。醒了也还是昏昏沉沉,对过去十二时辰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记得几人走在路上,窄巷子里突然冲出几个大汉,后边的事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大夫将他从头到脚查了一遍,没有皮外伤,只是反应能力稍有减弱。

“应当是被蒙了口鼻,迷晕了带走的。后期应该又灌了些蒙汗药,是以至今还昏昏沉沉。”大夫收拾了药匣,“没什么大碍,歇一晚,明早就好了。”

元钦望着孑然一身被背回来的同僚,低头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御史印。屋里众人陷入沉默,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人没事,歇一晚就能好。可这个案子,怕是不能好了。

证词可以再让证人誊写画押。证物也可以再花些时间去找。当初他们是找到了一批,又不可能把所有的证物尽数找全,总有遗漏的。如今费些心思是再挖深一点,找找有没有当初没发现的证物。聊胜于无,或许还有些转机。

比证物遗失更恐怖的,是绝大部分证人的沉默。一夜大火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几乎所有证人都被这惨烈的下场吓到。不愿意再出庭作证。人内心深处的求生欲高于一切,在丧命的威压下,曾经被剥夺的金钱和尊严变得如此轻飘飘,以往的过节仇恨皆可放在一边。

当初在长安有住处的几位证人,除了三家被烧的,另外几家都不用烧,举家逃窜如丧家之犬。天大亮时,御史台担心他们的安危派人去看,却发现衙门早已经没了踪影。

安置在院子里那批倒是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出门就被樊府的人盯上。走着出去,横着进来。于是一部分人调转思路,开始要求让护城军护送他们出长安。清点之下,愿意留下来的竟然屈指可数。

龚明核对秦律算了下,这几位证人能证实的案件,其量刑标准都不足以判决樊甘死刑。

秦朝律法有着严谨的量刑标准。财产刑、劳役刑、禁闭刑和死刑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罪名及量刑皆由律法决定,不可互相跨

越。重刑罪名不可适用轻刑,轻刑罪名不可适用重刑标准。

一个人犯数罪,可以并罚,但不能实现量刑种类的跨越。换而言之,一个人若是触犯多个只能判决禁闭刑的罪名,那么他便不能因犯案数量多而被判决死刑。不管是两个或是一百个可判处□□刑的罪名,数罪并罚之后也只能延长其□□的期限。就算把他的刑期叠加到百年千年,也不能判他死刑。

秦律保护每一个人,使他们的性命和自由免于落入被随意剥夺的境地。

但权贵在蒙受律法庇护的同时,企图自创一套新的法令。权势是他们的刀,私刑是他们的剑。他们试图跳出律法的桎梏,向平民百姓们展示什么是特权,什么是贵贱高低之别。

秦国的律法花了上百年去修订,更改。其核心便是保护人权,维持最基本的公正公平。秦律的每一个字,都旨在慎而又慎地去裁决人们的财产,自由和生命。律法运用起来程序何其繁琐,裁量何其严谨,便是由此主旨决定。

代表着万人意志的律法不会去做的事,譬如草菅人命,仅代表一人意志的私权却做得轻而易举,不过一念之间的功夫。刑堂之上,滥用私权的人又摇身一变,成为公法的拥护者,将秦律奉为自己的庇护法典。

何其讽刺。

证人们争先恐后匍匐在私权的恫吓之下,承认自己的无能与微贱,以换取在权贵的刀与剑下苟活的机会。

“大人,不是我们言而无信。实在是形势比人强。我小小庶民百姓,经不起姑臧侯府的摧折。”

“大人啊,你们自己的御史尚且不能自保。我要是出庭了,在侯府的人那边露了脸,怕是不能活着出长安城。。”

“你们是官,是老爷,侯府才只敢抢你们的证据,不敢动你们的人。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依傍,放把火,杀个人不是樊甘随口一说的事么。”

“你们自己也不能保证樊甘必死,何必推我们入虎口。我现在想想樊甘死不死的没什么区别,没了樊甘,樊家旁支也能继承爵位,保不准到时候会不会来寻仇。”

“樊甘为什么能造下这么多罪孽?因为他出生于姑臧侯府。爵位就是他最大的本钱。别人叫他一声‘

侯爷’,叫的是他吗?是他祖上的功绩;是他阖府的威名荣耀;是他们满长安公侯伯子爵一竿子权贵的关系网;是他在天子面前的的优容;是他与平民之间的云泥之别。”

半个院子的证人朝元钦他们跪下了:“大人,我等如今才看得分明,侯府是不会倒的。我等不敢螳臂当车。”

“求大人护送我们离开长安。”

绝望的平民们不再试图拉侯爵下马,而是认命地朝同样身为人上人的御史下跪。元钦后退,避开了他们的跪拜,一时间几乎要自嘲地笑出声来:原来在他们的眼里,我们这些为了扳倒樊甘奔波的御史,和侯府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都是他们不可及的强权,是避之不及又不得不匍匐跪拜的恐怖存在。

……………………………………

元钦气得浑身发抖,回到宫中也抖个不停。

他永不放弃取走樊甘的性命,但凡他活着一天,就要把权势二字加诸在平民头上的绝对威压摘除。

人们畏惧姑臧侯府的权势,他非要破除这畏惧,推翻这大山。叫人看看躲在侯爵之位的万丈光芒之后的,是怎样的沐猴而冠,跳梁小丑。天底下最叫人恐惧的事,不过恐惧本身。它叫人一叶障目,盲目抬高敌人,钻进无谓的自轻自贱的囚笼,使人畏首畏尾。

他没有和蒲衣觉说这个案子遇到的瓶颈,只一动不动坐在窗前冥想:如何扯落“姑臧侯”这面叫人畏惧的大旗。

蒲衣觉却仿佛是知道了点风声,小蜜蜂一样围着他嗡嗡转,意有所指地各种暗示:你需要场外救援吗?这里有好大一条大腿你要不要抱一下?女子求助自己的夫君是寻常事。天底下恩爱的夫妻都是你依靠我,我帮扶你,无话不谈甘苦与共的。

元钦没有理他,蒲衣觉的诉求便一降再降,最后成了:你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元钦屡次被打断发呆,终于抬了一下眼皮。

皇权和侯爵对上算什么呢?不过是一种私权与另一种私权的博弈。这与御史台成立打压私权贵族的初衷有所悖逆。

他甚至神游天外地想:在民众的眼里,御史台和侯爵府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都是可以动用私权的高位者。难道皇帝就能

逃出这个逻辑了吗?

并不能吧。

不过是皇权加了一道“受命于天”的光环,更叫人信赖臣服,轻易不会生出把皇帝拉下马的想法而已。

御史台要做的,是将私权关回笼子里。得用能上得了台面的办法,破除百姓深埋在骨子里的对于权贵的恐惧。而不是回家朝自己万人之上的夫君撒娇,私力打压。

于是他抬眼皮瞥了一眼皇帝,强硬地转移话题:“听说莅阳公主今日又来了?可是又来求你退婚?”

蒲衣觉一番殷勤尽付东流,怏怏道:“确是因着这事。”他执一枚梳子为元钦梳发尾,男装需得戴冠,时间一久便伤了几缕发尾,梳起来颇需要一些耐心。

“徐云起手下有一员将领,长安人士,打燕地归来之后似乎是一直住在家中。大约生得俊俏,机缘巧合之下被莅阳瞧上了。”蒲衣觉手掌沾了些润发的油脂,替元钦抹在发尾,揉搓片刻后又为他清洗,“我将她打发回去了,许诺她等樊府的事尘埃落定,找个由头替她解除婚约。”

元钦下意识问道:“那将领可是姓冯?”

“连你都有所耳闻,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小妮子想得简单,随便和人家说几句话,就把未来几十年都想好了。”他用一块帕子为元钦拭干发尾,“殊不知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心相吸,多得是一厢情愿,满心欢喜却坐了冷板凳的……”

他将元钦半干的头发披散在椅子的后靠上,一手一边撑着椅子的扶手,从铜镜中看眼前人,幽幽道:“是这样吧,皇后?”

星眉剑目的俊挺男人,这样深情脉脉地望过来,着实如花美眷。连他眼里的三分哀怨,都颇有一份楚楚动人的气质。元钦心头一跳,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蒲衣觉却不知怎的来劲了:“皇后,朕最近隐约觉得,你仿佛并不像从前那么喜欢朕了。是这样吗?”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