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受教
元钦估算了一下形势,对面约四十人出头,瞧模样似乎是有些对阵经验的。而自己这边因为前头不能断定魏之遥从处下山,带过来的人马被分流成两拨,来到此处的不到三十人而已。人数上来说不占优势。
但是两方交战,也不全然是数量定胜负。对面为贼寇,我方为官兵,从气势上来说就压人一头。瞧魏之遥那边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一个个似乎没适应乱臣贼子的新身份,行动间有寻机会就后撤的意思。
要不是九王爷在他们手里,这就能扑杀过去,乱阵中娶魏贼首级。
就差一个九王爷……
魏之遥也十分清楚他们的赢面就在于手上的人质。他把人从地上提起来,自己手中的刀也架在了昔日好友的脖子上:“苻大人,现下九王爷在我手上,你我谈笔交易如?要想他毫发无伤,赶紧带着你的人退回山脚。等过几天没有追兵跟来,我自会放了他。”
元钦身后的官差和这等穷凶极恶的人打交道惯了,立即上前来耳语提醒:“末路凶徒没有信用可言,恐他这会儿哄我们撤退,过会儿没了忌惮会对王爷不利。”
他们没有表态间,魏之遥那边已经通盘打算好了:“对面的人全部下马,缴械,抱头蹲下。待我们收了你们的短兵长刃,自会放你们离开。如若不然……”他捏小王爷的脑袋就跟捏瓜皮一样,刀刃在人质细嫩的瓜梗上磨了磨,“我今儿就让金尊玉贵小王爷见见红。”
元钦他们不敢让这厮把蒲衣眠带走,也不能轻易缴械。缴械相当于自断后路,若对面是凶狠的,别说王爷不能安然无恙,他们底下的人能不能活着下山都未可知。
“我身后的人虽然没有王爷那般尊贵,但也不能随意缴械沦为鱼肉。”元钦上前两步,“要不这样,我和几个弟兄跟着你们,待你们下山后护送王爷回程。其余弟兄立即下山不得逗留。这已经是回程的路,待他们原路返回到了山下,你们早已经走远,想追也追不上。”
魏之遥寸步不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山上还有一队人。你跟着我们是打得什
么算盘,里应外合找机会带走王爷?”他把小王爷往自己身前拖了拖,拽紧了这块护身符:“少废话,赶紧缴械,不对……缴械前先自断你们马匹的蹄筋。”
没有兵器,没有马,魏之遥的人就是把追兵一个个抹了脖子丢下悬崖都是分分钟的事。
说话间太激动,当场就把小王爷的嫩脖子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蒲衣眠长那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就是元壅还在时,也没来找过他这毛孩子的麻烦。他虽是闲散王爷,也知道魏之遥是靠着拿捏自己占尽优势。当下又屈辱又羞愤,十五岁小年的血性冲上头颅,舍生取义状发号施令:“少听他废话,你们没追上来时他都不敢放我离开。眼下他行踪暴露,又得罪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放我走。”
蒲衣眠心一横,凭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许下豪言壮语:“我眼瞎,今日就是真命丧于此了也不冤。你们尽管冲上来给本王拿下他,是死是活我自己认了。爷若今儿不死,定要掏了他的黑心下酒。”
他虽是这般赌咒,却也没一个官差敢真冲上来。大家伙儿全藏在元钦身后,可不敢带头去赌当朝王爷的小命。魏之遥料他们不敢上来:“王爷不要说气话,我贱命一条哪里值得你搭上自己的安危。”说着作势要把九王爷提回马车,心说遭瘟的御史今天还不是得栽在我头上。
正当此时,遭瘟的御史突然发话了。他对蒲衣眠虚虚一拜,一副“受教了”的神态:“王爷义薄云天,我等自当遵命。”
得意洋洋魏之遥/豪情壮志蒲衣眠:???
元钦提刀,直指蒲衣眠:“弟兄们听着,今日若听魏之遥的,缴械杀马,他定不会放我们活着下山。即使死里逃生回到长安,说不得也要被盛怒的陛下冠以渎职与护主不利两罪,罪下狱。我们都是和囚犯打惯了交道的人,阶下囚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众官差们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望向众官差,背着魏之遥的方向单手做了几次捏鼻子的动作:“但若是小王爷自己识人不清矫诏劫囚,在途中幡然醒悟与魏之遥起争执后被其所害。
而我们手刃魏之遥替他报仇。结局可就不一样了。苻某不才,只要大家统一供词不露破绽,可保大家安然无虞。”
长安有句谚语:撒蒿蒿,鼻高高
意思是,说谎的小孩鼻子会不停长长长高。
官差们看他反复做这个动作,疑惑片刻后就了悟了。元钦振臂:“请王爷上路。”他身后的官差也不敢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拿主意,便有样学样道:“请王爷上路。”
而蒲衣眠他们这边看不见元钦的小动作,魏之遥目瞪呆:“你疯了吗?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皇帝的亲弟弟。”他一边护着小王爷后退一边大喊:“我时说要你们的命了,只要你们缴械,我定然会放你们走,小王爷我也一根汗毛都不会碰。”
蒲衣眠抿唇倨傲脸,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两只眼睛湿漉漉: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嫂嫂,我不过一时义愤你就给我把后路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可是你亲小叔啊。
小王爷被突如其来的家变惊呆的时候,元钦已经带着人马冲过来“为小王爷报仇”了。两方兵马交织在一起,他本人更是带几骑人马直冲到魏之遥方向,气势汹汹要来了结碍事的人质。
魏之遥的人匆忙应对,心有戚戚然:也是,当着小王爷的面说了请他上路的话,那这些人和王爷理论上来说还真的只能活一个。
顷刻间,局势倏然颠倒,行刺者和护卫者的身份与刚开始截然不同。小王爷这个人质不仅不再是魏之遥的赢面,还成了个烫手山芋。放任他被御史带领的人杀掉,那么自己就成了真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放他吧,自己这边还得抽一部分兵力保护他。
他也不是没怀疑这是对面的奸计,但是刀兵相交间容不得他多思量。他们的人束手束脚,不多时就被逼得节节后退。元钦更是带四五人直逼他跟前。
魏之遥赶忙呼下属前去格挡,但对面来势更凶。他们似乎铁了心不让小王爷活着下山,行动间互相打配合,格开了几个魏之遥的拥趸,把元钦送到了二人面前。魏之遥的刀刃还放在蒲衣眠脖子上,大半个人都躲在了他的身后,只露出小半边身子和手臂
。
元钦手上只有一把刀,但他理论上的目标有两个。要是刀锋向着魏之遥,这厮情急之下说不得要拿蒲衣眠来挡。这般思量,他刀锋对准了蒲衣眠挥下:“上路吧,王爷。”
相当一本正经,半点不像做戏。周遭数十人齐刷刷倒吸一凉气。
下一个呼吸间,元钦上的刀锋堪堪停在当空。而刀锋下三寸处,本该是小王爷头颅的地方空空如也。
面对丧心病狂要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御史,面对宁愿放弃将自己一击毙命的机会,也要先除掉碍事小王爷的黑心御史。魏之遥怎么能让他得逞!他一把将小王爷从刀下推开,自己也一个后仰倒在地上。一瞬间他感觉秦国官场太黑暗了,此等媚上欺下之徒也能官至监察御史。自己这样只会卖卖生铁的,简直官场清流,人间小白花。
然后,他就瞧见上一秒还要杀小王爷的黑心御史,下一秒就跟母猫叼崽似的一把扛起地上的小王爷放马背上,勒起缰绳就跑。
魏之遥:……
“啊啊啊啊啊啊啊御史台专出这等奸邪小人!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而处于两方势力争夺焦点的小王爷这会儿正趴在马背上翻蹄亮掌:“姓元的,你个王八,你个蛇蝎妇人,你竟然想杀我。”
颠簸的马背将他的控诉颠成一段一段的:“我念你数年如一日屈从于我皇兄的淫威,可怜你,心疼你……那,那么大一个秘密,我都替你守如瓶。你倒好,我才刚刚碍你一点路,你……你竟然就嫌我碍事要杀我。”
“你明明知道我皇兄不会你的罪,你还,你还跟官差们说弄死我比较好办事。刚刚我和姓魏的一起,你竟然真的宁愿砍,砍我也不砍他……”
元钦带着他跑,赔笑脸:“这不是为了骗魏之遥么。”
小王爷今天心绪大起大伏,眼下察觉安全了些才一股脑儿发泄出来,骂骂咧咧几句后转成哭哭啼啼:“你个王八蛋,你骗我,你就是想砍你爸爸我。我长那么大,我皇兄都没有舍得动我一手指头,你,你居然拿刀对着我。”
元钦快马加鞭,哭笑不得:“逃远了再骂吧小祖宗,省点力气,再说了
不是魏之遥先拿刀对你的么。”
“那,那能一样吗。”小王爷哭出嗝儿,“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是我皇兄娶进门的男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可是你亲小叔,亲的,哇——你们没一个好人。”
元钦感觉身后有马蹄声靠近,拍拍小王爷的后腰让他趴好:“下次不这样吓人了,你坐稳别摔下去。后边追来的是我们的人吗?”
小王爷收了翻蹄亮掌的委屈小孩闹法,抹抹眼泪坐起来,跟个树袋熊一样窝在元钦身前抱紧了他。他尖尖的下巴磕在元钦肩膀上,顺势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