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第一百九十五章
经过年前的开坟寻剑,观星台早被挖掘成了一片狼藉,但那之后不久,负责修缮维护衣冠冢的弟子们就已将这里又重新整顿了一番,比之从前还要更加美观,可说是焕然一新。
观星台不见花色,只有四季常青的云杉林立在周围,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把这里围拢起来。每每来此祭拜,满目苍绿,生机勃勃的杉树便减淡了不少坟冢透出来的凄清之意。
满江雪行在前方,裙角擦过山道一侧的杂草,沾了些露水,她一路上都在把玩手里的凝霜,背对着谢宜君的脸沉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两个人在师父的墓碑前安安静静地站了许久。
“叫人拿香烛冥纸来,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了。”满江雪说。
谢宜君环顾四周,没看见哪里有随侍弟子。
按理说她是掌门,只要她来此祭拜,就必会有弟子忙前忙后地张罗好一切。今日却是奇怪,不仅半个人影不见,来时路过的办事房里也不见谁出来招呼打点,仿佛人都不在。
“这地方清闲,怕是待久了便要擅离职守,躲起来偷懒,”谢宜君说,“你先等等,我亲自过去看看。”
满江雪“嗯”了一声,谢宜君便转身朝那办事房行去。推门一看,里头空空荡荡,无人值守,谢宜君走了两圈才见里间躺着个呼呼大睡的男弟子,看样子睡得很沉。
谢宜君本想呵斥两句,但见那男弟子身侧搁了一个药碗,想着人兴许是病了,便也没出声。倒是那男弟子像是听到了动静,忽然惊醒过来,急忙起身道:“见过掌门!还请掌门恕罪,弟子偶感风寒,方才实在难受才打起了瞌睡,望掌门谅解……”
“人都去哪儿了?”谢宜君问道。
“师兄们去天音峰了,”那男弟子恭敬道,“锻剑阁缺人手,咱们这儿素日都没什么事,是以时常被天音峰的管事师姐叫过去帮忙,我因着风寒留了下来,掌门有事就吩咐我来罢。”
“不必惶恐,”谢宜君和颜悦色道,“取些香烛冥纸来便好。”
那弟子点头应下,立即行到置物架前依言照做,谢宜君在书案前坐下,随手翻了翻上头的记事册子,那男弟子见状便拉开抽屉找了本账簿给她,说道:“正好掌门亲自来了,有个事得跟您汇报一下,这次修缮观星台所花费的银子还没批下来,请掌门过过目。”
谢宜君看了两眼,说:“宫里各处都拨了备用银两,你们这里该是也没落下。”
“是这么回事,”那男弟子回道,“之前的备用银两其实都使得差不多了,这一次的修缮正巧碰上叶师姐出了事,我们这里便没人搭理,都是师兄弟们先拿自己的月俸补贴上的。如今叶师姐没了,季师姐又才刚上任,白灵师姐更是不必提,她近来事情多,哪里顾得上我们这儿?弟子本不该把这样的琐事说给掌门听,只是弟子们身无分文,马上又是月初,家里人都等着我们把银子寄回去准备春耕呢。”
谢宜君了然,道:“好,我叫人来把这账目算一算,该补给你们的一分都不会少,放心罢。”
那男弟子喜笑颜开,见谢宜君言辞温和,便又与她闲话道:“掌门公务如此繁忙,却也经常惦记着来祭拜师祖们,您近几个月来了好些次了罢?去年冬日里又特意命我们将衣冠冢修缮过好几回,师祖们在天之灵,见了也该会欢喜,必会更加护佑咱们云华。”
“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去年入冬到今日我统共也就来祭拜过两次,”谢宜君觉得这小辈倒是会说话,便与他多聊了几句,“再说修缮衣冠冢,那也是芝兰在安排,我成日忙里忙外,倒是无暇顾及此处,你这话我多少受之有愧了。”
那男弟子笑道:“怎么就受之有愧?弟子尚且记得去年寒冬时,惊月峰的暗卫师兄们也来此翻修过衣冠冢,那会儿师叔下了山,想来应是掌门您发的话,其实哪有这必要?我们这儿既是专门看护观星台的,有什么活儿就该我们几个自己着手,掌门以后直接使唤我们便是,领了月俸就该做好本职,若让别的弟子代劳,我们可过意不去。”
谢宜君听了他这话,眉头一皱,问道:“惊月峰的暗卫弟子来这里翻修过衣冠冢?具体什么时候的事?”
那男弟子意外道:“掌门不知?”说罢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正是姚定城那批难民出事的时候,那阵子师叔和尹师姐接了梦堂主的请柬,要赶去魏城参加机关大会呢。”
谢宜君稍稍后仰,靠去了椅背,沉吟道:“当时难民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为着云华宫在江湖上急剧下滑的名声愁得觉也睡不着,哪来的心思让人修什么观星台?”她瞧着那男弟子,又问,“你们亲眼看见的?那几个暗卫弟子可有说过是奉了谁的命令?”
那男弟子像是没想到谢宜君居然不清楚这事,惊疑不定道:“是一个师兄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的,但也只是凑巧看见他们带着铁铲离开,并没当回事。我们第二天听闻后便去看了看衣冠冢,发现那地方的积雪都被清理得很干净,是特地翻修过。虽然不知暗卫师兄们为何要半夜去翻修,但弟子们想着他们也算是好心,倒是把我们该干的活儿给干了。当时师叔不在,能调动暗卫弟子的不就只有掌门了么?怎么您倒像是一点也不知道……?”
谢宜君听他如是说来,神色微变,将手里的账簿一丢,赶紧原路返回匆匆行到了满江雪跟前,问道:“暗卫弟子去年半夜来此翻修过衣冠冢,这事你知不知道?”
满江雪端详她片刻,蹙眉道:“暗卫弟子?”
“我方才听办事房的弟子提起,说他们是在你和尹秋前往魏城的那段时日来的,”谢宜君面有恼色,“这事没人往上报,我也没听到消息,如今想来,他们必是在当时就将圣剑移走了!”
满江雪静了须臾,沉声道:“这事我没听说。”
谢宜君一拂袖,来回踱着步子,压着火气道:“便是那时听说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圣剑就在宫里,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提前将圣剑转移了地方,为的就是防止将来会被我们得知。芝兰死后我还曾想过会否是她说了谎,其实圣剑根本不在观星台,眼下才知她所言为真,但也早早就错失了先机……好一个未雨绸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满江雪示意她稍安勿躁,说:“那也没什么,左右圣剑都已被移走,这事除了能证明我们之前的猜想以外,对揪出那人并无半分作用。”
谢宜君眸光一转,看向满江雪道:“你知道方才那弟子还说了什么?”
满江雪目露探询。
“你人不在宫里,能够调动暗卫弟子的人就只有我,谁听了都得这般想,”谢宜君一声冷笑,“好得很,怀薇与芝兰都间接当过替罪羊,这回那人是要直接冲着我来了。”
满江雪垂下头,看着手里的凝霜,指腹在那锋利的薄刃上轻轻抚摸着。满江雪说:“表面上看是如此,但细想之下,能够调动暗卫弟子其实与谁的身份无关,并非是我与你才能使唤得动他们。即便那人在宫里默默无闻,哪怕他是个负责洒扫烧水的人,既然他能组建暗卫弟子,就能下达命令,叫他们听命行事。”
谢宜君说:“你头脑清醒,能这般分析固然不错,我倒也不是怕惹上嫌疑,只是我终归是掌门,沾上这事叫弟子们得知,怕是又要人心惶惶。”
满江雪说:“那就得想个法子将此事压下来,或是根据此事深入调查,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查到那人是谁。”
“问题是暗卫弟子都死了,找谁查去?”谢宜君说了这一句,忽而又眼前一亮,“不对,刑堂里头还关着一个!走,你这就随我过去找那弟子问个清楚。”
满江雪说:“不急,来都来了,还是先祭拜完再说。”
先前那弟子跟着谢宜君出了办事房,一直拿着东西立在远处没敢贸然接近。满江雪冲他招了招手,吩咐他将东西拿过来,三人点了香烛,烧了些纸钱,谢宜君便同满江雪一道去了刑堂,不成想到了地方一看,那牢房里头干干净净,竟是不见那暗卫弟子人在何处。
两人一问才知,原来是尹秋和孟璟一大早便来到此处把人给杀了。
谢宜君听后当即大发雷霆,斥道:“胡闹!之所以把人留到这时候都没论罪发落,就是考虑到他可能还有用处,你们做什么吃的!”
几个刑堂弟子慌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回掌门,孟师兄与他有仇,弟子们都知道,这段日子孟师兄没少来此对他严刑拷打,弟子们早已司空见惯,以为他今日来此也是同往常一样,便没在旁边看着。我们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突然就将人杀了……之后尹师姐吩咐我们把尸体埋了去,我们自然是照做,还请掌门息怒!”
谢宜君气得不轻,掐着眉心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杀亲之仇固然要报,但都忍到这时候了,多忍两日又有何妨?我尚且没发话,孟璟就自作主张拿人性命,简直不将宫里的规矩当回事!你们在刑堂待了这么久,难道不知关在这里的人有多重要?那该死的早就上了断头台,留着便是还有用的!一个个玩忽职守,视宫规如儿戏,真是没人管得了你们了!”
弟子们慌乱不已,又不好再辩解,只能纷纷磕头认错。满江雪见此情形只得解释道:“师姐先别怪罪,是我让孟璟动手的。”
谢宜君不假思索道:“事实摆在眼前,你少来替他打掩护,我还不了解你?这些个小辈每每犯了什么错,都有你来为他们担责说情!”
“我并非是包庇谁,”满江雪说,“的确是我告诉孟璟这人可以不必再留,全凭她自行处置。”
谢宜君道:“那还真是巧了,你前脚示意,他后脚就来杀了人,刚好暗卫弟子转移圣剑的事又在此时浮出水面。这下可好,仅剩的突破口又没了,那人依旧能继续逍遥法外!”
满江雪挥了挥手,叫这几个刑堂弟子退了下去,宽慰道:“先消消气,车到山前必有路,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逍遥法外也是一时的。再说那人究竟是谁,还有梦无归和南宫悯知道,他迟早会暴露出来,师姐不必动怒。”
谢宜君便是动怒,此刻也是无济于事。人都已经死了,她总不能将孟璟叫来这里一顿臭骂,那也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满江雪复又安慰了她一阵,谢宜君才摆手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只能等梦无归那头会怎么反击,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先静观其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