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往事如烟

二十多年前，雷忠离开家乡静宁县，当时煤矿来该县招工，全县共招了八十名工人，雷忠成了其中之一。

离开家时，雷忠背着一截子麻毡，算是铺的，没有盖的被子，当然，出门也没有什么行李，除了这个铺盖卷，随身带着七个煮熟的玉米棒，便是一路的吃食。

临行前，母亲给他浆洗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是干净，依然打着补丁，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父亲深情地望着长子，大口吸着旱烟，嘴里喷着烟雾，很久才安顿着雷忠：

“娃娃，你端上公家的饭碗了，再不用在地里苦辛啦！”

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润，接着说道：

“你记下，外面的世界很繁华，咱们是本分老实人，别人的好坏不要羡慕，也不要占公家一分钱的便宜……”

“爸爸，我知道了！”

雷忠垂手站在上房的炕沿旁，点头答道：

“你和我娘也注意身体，弟妹们都还小，我帮扶着拉扯！”

雷忠踏着星光上路了，他对未来充满了彷徨与疑惑，。

“去煤矿当工人？那会是什么样的劳动场面？”

一路上，雷忠一直在心里嘀咕着。

“在家时是在地里挖土，去煤矿不就是在地下挖煤吗？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不过同样是挖地球，工人可以给工资，而农民只是分吃喝，那当工人似乎比当农民美气些！”

雷忠一路思虑着，步行了近七十里路，才到了县招待所报了到。

第二天，雷忠坐上了解放卡车，便从县城出发了。

车上挤满了像他一样的新工人，大家的脸上表情各异，但随着车子驶向了宽阔的公路，那种飞速驰骋的感觉，便慢慢涌上了大家的心头。

是的，这些年轻人大多数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上这么高档的卡车奔驰，车外的树木和田地飞快地后移，一座座山梁，被很快甩到了身后，这种体验足以让小伙子们兴奋一阵子了。

车子里乱哄哄的，人已经坐满了卡车。

各种简易但繁杂的行李充斥着除人以外的任何缝隙，车子颠簸起伏，人和行李都相互挤压在一起，渐渐地连呼吸都比较困难。

才翻过“华家岭”大家都吃不消了，有人已经没命地趴在马槽上呕吐，甚至连平时舍不得吃的荷包蛋全都连汤带水地吐了个干净，却仍然干呕着，痛苦地呻吟起来。

时值伏月天气，整个车厢就是一个大蒙罐，车内的温度远远大于车外的温度。

试想，几十号壮年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年龄，相互挤压在一起，那凝固的空气已经像点着一样，随时可能爆炸！

“把胳膊抬一哈，你把我压趴下了！”

“你屁股挪一下，顶住我腰疼得不行了！”

“叫你让让，往死里挤呀？”

车里已经乱成一片……

从县城到矿区大概三四百公里路，他们整整走了一天！

班车在夜黑时，停在了几乎和雷忠生活的农村一样的地方，因为四处无人，没有什么耀眼的灯光，但有一种空旷幽深的感觉，让大家莫名地不安起来。

“赶紧下车，晚上就住这了！”

司机师傅一声吆喝。

雷忠和同行的工人们，便相继下了车，当脚一踏上这块陌生的土地时，雷忠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里的土不像家里的黄土，那种踩上去松软和厚实的感觉不见了，脚底满是砂砾，走起路来甚至有些跌拌。

随着一整天浑浑噩噩的长途跋涉，每个人都极度疲劳，大家麻木和机械地跟着前面的队伍，不明方向地走着，最后在一个大帐篷里，倒头就睡。

天还没亮。

雷忠隐约在睡梦里听到“呼呼”的风声，身上似乎还有无数的砂石在击打着他，他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醒了，鼻腔里充斥着沙尘的味道，让人透不过气来。

雷忠起身朝被风掀起的门帘走去，他原想去把帐篷的门给关好，但当他走到门口时，竟被漫天的风沙打蒙了。

六月天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沙？

帐篷外边，一盏昏暗的路灯被风沙吹打地越发暗了下来，远处什么都看不见，耳畔是越发强烈地如鬼哭狼嚎般的嘶鸣！

很多工友都陆续醒了，他们拥在一起，都惊诧而又恐惧地发呆着，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地方？”

夜，继续漆黑一片，人却全无睡意。

雷忠蹲下来，后半夜他就这样神情凝滞地发呆。

此刻，他的内心是不平静的，他的脑子里萦绕着家乡那曲曲弯弯的小路，河湾里那若隐若现的清波，还有那金灿灿的麦浪和花喜鹊在房头叽叽喳喳的欢叫......

他的父母肯定早已蜷缩着身子，熟睡了，雷忠也想起了年幼的兄弟姊妹，他们此时还在睡梦里吧？

能肯定的是，他们的梦里绝没有令人绝望的呼号，因为就在前一天，亲人的多少祝福让他心里塞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此时，他又是多么地不解和惶惑啊！

“我到底来这干什么呢？”

第二天风停了，太阳继续炙烤着大地，容不得人间半点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