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梅花
第287章梅花
那样的一番字字如同珠玑，既有文采，又十分条理通顺，同时见解还十分独到的话语，显然是公众传闻里面那种“只知道骑马射箭，根本就不像个有才学的大家闺秀”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皇甫清音真的是像那种京城里面流传已久的固有印象的话，显然是不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辞藻清丽，引人入胜的话语的。
一时间，整个会场里面的气氛都不太一样了，纱幔帘幕两边，男性文士们与女性的千金们都在暗自交谈，与自己相熟的人窃窃私语，虽然皇甫天明还没有按照探花宴的要求，为他自己所选的红梅赋诗一首，但是现在，胜负的天平却已经很明显地有所倾斜了。
如果说，贺天青是以自己的才学和那种投其所好的煽情，博得了在场文人的一致看好的话，皇甫天明就属于以情意方面的渲染来取胜的了。
皇甫天明的叙述，是那种能够打动人的心灵的感情的做法，在皇甫天明语气淡淡，却字字铿锵有力的诚挚叙述之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甫天明身为弟弟，对自己姐姐的那一份爱护之心。
所以在场的众人虽然说所有的文人几乎都还是比较倾向于贺天青关于白梅的那种说法，但是别忘了，在纱幔帘幕之后还坐着许多京城名流、高门大户的女眷们，这些达官显贵家里的千金小姐同样是有评判探花郎优劣的权利的。
而刚才皇甫天明的那番话，其实说进了所有千金小姐的心里。
别看她们其实各个文质彬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都是传统意义上那些世俗眼光里面标准的千金淑女、名门贵女，但是其实，这些千金大小姐平时锦衣玉食，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自由：她们并不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爱好，而是只能顺从家族的期望和社会世俗的眼光去对自己进行培养和学习。
像皇甫清音那样的将门世家的女儿，自己又的确喜欢骑射之事，同时还得到了父母的认同的，这其实是极其少见的，她在得到了这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自由的同时，失去的却是整个京城名流之界的认同。
正如同刚才皇甫天明一字一句所说的那样，在京城的贵妇名媛的圈子里面，都对皇甫清音的评价不高。各个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们，认为皇甫清音那样的女儿家完全是剑走偏锋的不入流的类型，既不端庄贤惠，又不温柔体贴，不去好好弄些琴棋书画、女红手工的事情，却偏去舞刀弄枪、骑射打猎，这成什么体统呢！
只有粗鄙的武将之家才会养出这种不入流的女儿来！京城里面的命妇们都是这样想的，并暗暗地决定：将来绝不能与这皇甫家的女儿联姻。
其他的那种平常意义上的完美的贵族淑女们，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其中，也不乏一些幸灾乐祸、心胸狭隘的女孩子。
但是无论这些京城的贵族千金大小姐们对皇甫清音究竟是怜惜同情还是幸灾乐祸，有一点是完全一致的：她们都从皇甫清音的遭遇中感受到了自身的不自由。
并不是每一个所谓的贵族淑女都是真正打从心底里喜欢那些琴棋书画、女红手工的，她们不乏一部分其实志向和才学也并不仅仅在这小小的闺阁之内，而是可以放眼宇内，或者称雄于商场的。
可是她们却不能，因为这个时代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她们努力挣扎、努力坚持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后果就会是如同皇甫清音一样，被打上一个“成何体统”“粗鄙无礼”的标签，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名声与姻缘都一同断送。
皇甫天明的一番话不仅仅说出了自己姐姐的无奈和不甘，其实也说出了在场所有的千金大小姐的心声。
这些原本都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们，忽然就好像感受到了风儿的吹拂，看到了湛蓝天空的颜色。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纱幔帘幕后面的皇甫清音，都没有想到皇甫天明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
其实也只是短短十几秒的工夫，皇甫天明在全场低低的交头接耳声之中说道：“其实，我也和姐姐一样，外人都说我放浪形骸、不顾礼法、纨绔轻浮、桀骜不驯，所以我的性格也成了缺点，他们都说我不学无术、难成大才……”
全场的声音一时间都静了，所有的人，无论是那些支持贺天青的白梅的文人，还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支持皇甫天明的红梅的千金小姐们，都屏息凝神，一丝不苟地听着皇甫天明要说的话。
皇甫天明抬起头，那张冰雕石刻一般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原本是淡漠疏离、毫无表情的，此时却露出了一个有些张狂、有些桀骜的笑容：“可是我皇甫天明，如今考了科举，中了进士，成了探花郎，”他的笑容越发张扬了，“如今不是还有赋诗的环节吗？我要叫你们都知道，我皇甫天明，不仅不是所谓的不学无术、难成大才之人，我还要做有才学的人之中最顶尖的那一个！”
全场寂静无声，都听着皇甫天明一字一句地吟出了自己为红梅所赋的诗：“天生傲骨身，烈火洗凡尘，艳色极欲烬，何须脂粉痕。”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愣住了，既说不出话，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掌声、赞许声，这些全都没有，只是一片寂静，连负责主持整个探花宴仪式和流程的翰林大学士都也是一片痴痴地愣在了那里，只是不住品味着皇甫天明这首诗里面的精妙含义。
良久，只听得纱幔帘幕后面传来了皇甫清音略带哽咽的声音：“……傻小子。”
听到皇甫清音的声音，皇甫天明却是笑了，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那原本有些过于张狂，以至于带了些邪气的笑容，此刻像是孩童一般纯真无邪。
仿佛是突然被从梦中惊醒一样，全场的人们，不管是纱幔帷幕这一边的文士和名流们，还是纱幔帷幕另一边的千金女眷们，都爆发出了极其热烈的掌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赞叹的声音。
依稀能听到几个同样有些不拘小节的文士，在赞叹之余大声地喊着：“皇甫公子！说得痛快！”
其实在场的这些文人，也是被皇甫天明这一片赤子之心所流露出的真实和肆意所打动了，他们这些人常常自诩风骨，还不是顺应了时代不得不和光同尘了，因而虽然他们之前十分赞同贺天青那白梅的主张和想法，现在却忍不住又为皇甫天明那关于红梅的热烈情感所折服，恨不得自己也像皇甫天明一样，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
若是这世间不容于我，我就偏要证于这世间！
若是这红尘伤我所爱，我就偏要改变这红尘！
一时间，场上的赞许之声和感叹的声音，连翰林大学士的声音都淹没了，搞得翰林大学士继续主持流程的那些话语都淹没在了人潮的声音里。
贺天青也在旁边鼓掌，虽然他之前十分自负于自己的才学，眼下却竟然真的被皇甫天明所战胜了，说他心里一丁点嫉妒和不甘也没有的话那完全是骗人的，可是现在的贺天青却在脸上一丝一毫都没有流露，反而也是和那些其他被折服的人一样，百般赞叹地拍着手，说着赞美的话，脸上流露出无比钦佩和赞许、欣赏的神情。
贺天青早就过了那个万事都要把争强好胜四个字写在脸上的时段，现在的他早就已经明白了，有的时候锋芒毕露反而容易招来祸患反噬自己，不如韬光养晦、蛰伏着等待时机更合适。
翰林大学士挥舞了好几次那面翠鸟羽毛制成的小旗子，终于让在场的声音稍稍平息了一些。翰林大学士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两位探花郎均已经折花完毕，也为自己所折的花朵赋诗完毕！现在，就是各位进行品评和投票的环节了，最终，会是贺天青探花郎的清雅高洁之白梅胜出呢，还是皇甫天明探花郎的热烈艳丽之红梅胜出呢！”
结果，出乎所有人，甚至也出乎皇甫天明意料的是，贺天青非常优雅地行了个文士的礼节，朗声说道：“无需投票了，我贺天青自愧弗如！”
一时间，现场又是爆炸开来了，人声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涌来，翰林大学士真是额头直冒汗。
这今年的探花宴，现场也太火爆了吧！幸好皇上还没有驾到，不然岂不是要治自己维持秩序不稳定的罪啊！
贺天青脸上还是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轻轻挥了挥手，制止了在场众人的喧哗和骚动。
“我知道各位可能十分意外。”贺天青带着笑，娓娓道来，“毕竟自古留下来的文人风骨，都告诉我们，咬定青山不放松，正是一种文人的风骨和精神。但我今日，却并不是简单地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