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车夫
第262章车夫
此时的应柔在徐家的客房院落里料理的这些琐碎小事暂且不提,徐家府邸的前院正厅之内,徐良青正在大发雷霆。其实说是大发雷霆也并不确切,因为徐良青并没有扯着嗓子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而是保持着他惯来的一派从容气度,稳稳地端坐在主位上,俯瞰着正厅中间整整齐齐跪着的一排人,只有眼神流露出了他此时的愤怒与不满。
“没有人肯承认吗?”沉默了许久,徐良青端起了茶,轻轻吹了吹茶水的表面,问道。
大厅里面寂静无声,那一排跪着的都是刚刚驱车来徐家拜年的高门大户们的各家马夫,因为应柔受伤的事情而被徐良青提过来讯问了。
徐良青抿了一口茶水,把茶盏放回旁边的小茶几上,重重的一响,震得下面跪着的人们都是一阵心慌。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若是承认了,恐怕在这香城就再找不到肯收留你们做马夫的主家了。”徐良青慢悠悠地说着,虽然遣词造句里说的是马夫心里担心,但其实就是他自己在明晃晃地威胁他们。
果不其然,跪着的人中有些骚动,不止一个人轻微地抖了起来。
“但是其实,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现在的主家也早已对我许下了承诺:若是我喝完了这盏茶,仍然没有人敢承认是自己驾车不力,轧伤了应柔姑娘的脚面,那你们在场的这所有人,一并都被赶出门去,再不复用。”
徐良青的话像一滴水落进滚热的油锅里一样,瞬间就激起了铺天盖地的喧嚣。原本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的那些马夫,此时不仅都纷纷抬起了头,更有一些沉不住气的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徐良青慢慢地环视着这些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的马夫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徐某人纵横商道几十年了,凭着的就是一个信字,生意场上我能一诺千金,平日里治家,我难道还能出言不认吗?”
马夫们渐渐害怕了,因为徐良青的言出必践是他们都领教过的,他们出身的那些香城里的高门大户,与徐家多多少少都有生意上的来往甚至竞争,对徐良青这人的秉性脾气再了解不过了。
眼看着徐良青再不说话,而是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喝着他那杯并没有多少的茶水,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小声说道:“到底是谁啊,就不能站出来认了吗?”
“就是啊!自己做了事自己难道不敢当吗?还连累兄弟们在这里陪着受苦。”立刻就有人开始附和了起来。
“何止是受苦啊!他要是不承认,我们所有人不都得丢掉吃饭的家伙吗!”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赶紧认了吧!到底是谁呀!反正无论你到底认还是不认,你自己肯定是都要被赶出去的了,那何必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连累我们大家呢!”越来越多的马夫加入了声讨的行列,痛骂起了那个驾车失误却不承认,现在还连累了所有人的马夫。
徐良青不急不慢地一口一口喝着茶,看着正厅里面这一出闹剧,马夫们本来就是出身低下的粗鄙之人,眼下看着徐良青并不制止他们说话,于是顿时一些肮脏难听的辱骂之词都出来了。
“……啊,该添茶了。”马夫们吵吵嚷嚷了好久,徐良青的话音却突然在大厅里响起,虽然他的声音并不很大,但却一刹那仿佛冻结了空气一般,让整个大厅都静下来了。
所有人都看着徐良青慢慢举起茶杯,倾斜了一点杯口让他们都能看见——杯底里只剩下了一点点茶水,恐怕都不够徐良青一口喝的。
静默了一会,然后一霎的工夫,大厅里面的喧闹声完全爆发了。
“还不承认吗!再不承认大家可全都完犊子了!”
“猪油蒙了心的东西,你不认有什么好处!现在所有人都被你拖下了水,将来你可别栽到我手里!”
徐良青静静地看着。他在生意场上十分懂得如何才能广结善缘,广开人脉,那么与之相对地,他也十分懂得如何才能挑起人的矛盾并轻描淡写地激化矛盾。
终于,在徐良青举起茶杯开始喝最后一口茶时,那些愤怒宣泄辱骂着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个颤抖的声音。
“我……我认了,是我……!”
一时间,其他的马夫都把目光投向一个体格有些瘦弱的马夫身上,那个瘦弱的马夫哆嗦着蹭到前面,对着徐良青就是磕头如捣蒜:“对不住,是小人驾车不力,这才不慎轧伤了那位姑娘的脚背,小人不知如何赔罪才好……”
徐良青并不看他,只是喝完了茶,挥手让自家的仆从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头也不抬地问道:“为何拖了这许久才肯认罪?”
这话一出,那认罪的马夫崩溃地大哭起来:“徐……徐家老爷啊!小人实在是不敢啊……求求,求求徐家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网开一面放小人一条生路吧!小人一家老小,全靠小人给张家驾车赚点微薄的打赏,若是被张家赶出门去,这是要断我们全家人的生路啊!!”
虽然他起初不肯认罪导致其他马夫也被牵连的时候,那些和他一起跪在这里的马夫们都在骂他,可是现在听张家马夫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旁边那些跪着的马夫却全都沉默了,就连几个刚才骂的最脏最粗鲁的马夫,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个马夫说的是实话,他们每个人的家中,都是相似的境遇。
香城富庶,那只是一个相对而言的富庶。任何地方都一定有穷富高低之分,贫贱人家的子嗣从一开始就很难接受什么高端文化的教育。也是因此,他们只能从事一些较为低下的工作,比如现在这些马夫,或者更糟糕一点连御马驾车都不会的,就只能甘心为奴为仆,或者做些力工。
他们往往出着最多的力气,拿着最少的工钱,如此一代代地循环下去,于是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这位马夫的话,说出了他同行们的心声。
然而徐良青并没有为此而动容:“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倒也是要问问你,当你驾车失误心不在焉的时候,你又可曾想过家中的老母妻儿?现在犯了错误惹了事,倒是向我求起慈悲来了,然而是我凭空非要断你生路的吗?断你生路的——”
一丝狠戾的锐芒划过徐良青的目光:“——断你生路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那马夫愣愣地听着,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少顷,嚎啕大哭。
“徐家老爷——!求您明鉴哪!小人今日兢兢业业,全神贯注,绝无半点偷懒耍滑之处啊!”
“哦?”徐良青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头,“若是你真如你自己所说的这样,兢兢业业,没有偷懒,又是因为什么才会任凭马车轮轧伤了我徐家府邸上贵客的脚部?”
“徐家老爷,我真的不知道,我对天发誓,我今日驾车毫无疏漏,也并未失误!”那马夫显然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举起手来赌咒发誓,“小人之所以认错,是因为马车驶入您徐家大门的时候小人的确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得车轮颠簸了一下。可是小人可以非常确信,当时的马车行驶轨迹绝对是一条分毫不差的直线,完全没有可能轧到路边的人啊!”
“哦?你真有如此自信吗?”徐良青紧紧盯着张家的马夫,就仿佛要用目光把他的身上穿出一个洞来。
“天地良心,徐家老爷明鉴啊!倘若我当时驾车失误,这木车轮子走歪了哪怕一寸,都叫我登时让天雷劈到天灵盖上,分作两半不得投胎!!”
张家马夫也是下了血本了,一想到要面临失去经济来源,全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的日子,他的心里就仿佛涌起了无数力量:“小人承认那位姑娘的脚伤是小人所驾驶的马车所为,但小人唯独不能承认是由于自己的驾车失误!”
“那又能是因为什么?”徐良青啪地一声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如火,威严之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那当然是因为那位姑娘自己未能好好躲避……不,我本就是躲好了他们才行驶过去的……”张家马夫迫切地说着,感觉到似乎有一个想法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知道了!徐家老爷,您听小人讲,此次这件事情并非是小人驾驶的责任,恰恰却是——”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辩解。”徐良青厌烦地挥了挥手,“其他人都下去吧,这死不悔改的刁奴给我留下!”
其他的马夫们乐得赶紧溜之大吉,才不会有人关心张家马夫的死活,甚至包括张家马夫自己。
然而,当所有人都退下,厅堂里面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张家马夫却十分清晰地听到徐良青在问他。
“你的意思是,那位应柔姑娘,是故意主动伸出脚来,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