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名家解读古典名著:历史小说上》(3) - 名家解读古典名著系列 - 侯忠义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十四章《名家解读古典名著:历史小说上》(3)

解读列国志系列小说(2)作者专用一则描写此事,题目是“姜皇后脱簪谏主”,可见其用意之深,并且引用一首咏史诗来表达其喜悦之情:

周道中兴威赫然,

万邦齐颂一人天。

闺闱待罪脱簪夜,

姜后贤名万古传。

君王荒淫失德,却要女人认罪,如此逻辑,读者岂能与作者同乐!

后妃贤德可以使国家中兴,村妇尊崇儒家礼义,竟可拯救社稷。小说写鲁庄公死后,鲁国大乱,公子季友请齐桓公平定鲁乱,桓公遣齐将高徯率军进入鲁国。高徯见鲁国混乱不堪,欲乘机灭鲁,遂指挥齐军直逼鲁城。百姓纷纷逃避。一村妇抱两幼子奔逃,见齐军临近,便抛弃一子,仅抱一子而逃。高徯询问被弃幼子,得知村妇是其生母,不禁慨叹鲁已乱至极点,以致母子相弃,更加坚定了灭鲁之心。高徯追上村妇问道:“子皆汝生,何得弃长而抱幼?”妇人回答:“所弃者吾子,抱走者乃妾兄之子也。”高徯惊讶地问:“汝何弃子存侄?”妇人回答:“将军兵近,力不能两全,故弃之而逃也。”高徯仍不解:“子母天性也。汝何灭天性而存其侄?”妇人则答:“子,私恩也;侄,公义也。幸得两全则公私尽美,今不幸遇将军兵临,若弃侄存子,是弃公义而全私恩。吾鲁乃礼义之邦,妾忘义而弃侄,则鲁君不容,大夫不恤,妾何颜而立于世哉?”高徯听罢颇有感触,对左右说:“吾谓鲁乱可伐。今村野妇人尚能守义,焉可伐之!”于是,令齐军偃旗息鼓而入鲁城。

作者也专用一则叙写此事,题目是“鲁村妇秉义全社稷”。在作者笔下,这位鲁国村妇拯救了鲁国社稷,其方法是在危难之际舍弃亲生骨肉,保护其侄。村妇的行为在道义上是值得肯定的,但她所推崇的“公义”,却是作者按照后世封建家礼的有关规定划分的。作者夸大村妇义举的实际效能,具有明显的将政治伦理化的倾向:赞扬村妇的目的,主要不在于她保存了兄长的后代,牺牲了自己的幼子,而是意在让读者从中领悟到这样的潜台词,即为了君王的国家,理应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此外,作者也想通过此事,让读者看到儒家伦理道德所具有的强大感召力。但是,在春秋战国乱世“犹秉周礼”的鲁国,并未因尊崇仁义道德、克己守礼而强盛,反而一直积贫积弱,屡遭邻国侵伐。况且,儒家礼义规范也许只是百姓在认真遵守,王公大臣们并未恪守不渝。作者也难回避这一点:

鲁国君臣乱似尘,

哀姜庆甫肆昏淫。

满朝文武皆如醉,

不及城郊野妇人。

如此鲁国,看来只能依靠礼义在心的村野妇人拯救了。但如此鲁国,仅靠村野妇人式的善良百姓的自我牺牲,真的能拯救得了吗?作者无暇考虑这类问题,他在忙着叙述村野妇人得到了什么样的荣誉与嘉奖:鲁僖公赐村妇黄金十斤,彩帛百匹,赐其名为“义姑”,并令有司为义姑建造义坊,以昭旌奖,以教风化。

以妇人之节义而救国家之危难,鲁国发生这样的奇迹是有深厚的政治文化根基的:鲁人乃周公之后代,颇存周礼之真谛。鲁国乃儒家思想的诞生地,圣人之乡自然教化淳厚。鲁人恪守儒家礼义之严格,往往令人叹为观止。小说写鲁国人秋胡仕陈国为大夫,楚国灭陈,秋胡不食楚禄而逃归鲁国。当年,秋胡娶妻白氏,新婚五日即往陈国求仕,五年后秋胡返鲁时已忘记妻子容貌。秋胡归途中在平山桑埠间,见一妇女采桑,面容清丽;秋胡心悦,先以一锭金向妇人乞食,后又以金戏之:“吾闻力田不如逢丰年,采桑不如见国卿。今子终朝采桑不满一筐,吾有黄金一器,聊献与子以助辛苦之资,不知子意如何?”采桑女辞以谨守妇道,不敢求黄金,不愿见国卿,令秋胡迅速离去。秋胡归家见母,其妻白氏出迎,却正是采桑妇;白氏哀哀而泣:“子娶妻五日别亲而远仕者多年,今日归养,固当驰骤而还;何乃悦桑间之妇,弃养亲之金?夫弃金忘母,是不孝也;好色污行,是不义也。事亲不孝,则事君不忠;处家不义,则居官不理。孝义并无,曷为人子?妾不忍见子,子改娶他妇!”说罢,白氏投河自尽。秋胡悲痛自责,以礼葬之。后鲁人在干山为白氏立庙,赞之为“洁妇”。

这就是脍炙人口的“秋胡戏妻”的故事,千百年来在民间盛传不衰。秋胡一时的冲动,葬送了妻子的性命,成为千古被责难之人。白氏的一番控诉与指责,实是作者之心声,而由秋胡不孝推论其不忠,由其不义推论其不理,也属将政治伦理化的儒家思维方式。秋胡当年如何戏妻似已难确考,笔者也无意为小说中秋胡的轻薄辩护,只是深为白氏的轻生而惋惜。难道就不能留给秋胡一个悔改的机会么?秋胡与白氏的感情基础竟是如此脆弱么?白氏就非得一死才能显示其忠义勃勃么?

作者的态度是肯定的,他肯定白氏的自尽,也肯定对秋胡的斥责。因为,对两者的抑扬褒贬,符合儒家道德规范。作者分别引用了唐、汉、明几代诸位贤达的咏史诗和韵文,来支持他的评价。蔡元放也曾有评论:“鲁乃秉礼之国,往往于妇人证之。”然而,秋胡戏妻故事中的文化积淀,却并不简单。

美女可以亡国,丑女却可救国。小说写战国时代,齐宣王沉湎酒色,夜以继日地狩猎,又筑渐台以供享乐,只听佞臣之言,众贤臣的劝谏均无效。忽一日,一个白头深目、长指大节、邛鼻结喉、驼背肥项、少发折腰、皮肤若漆的奇丑之妇,定要面见齐王。此女名钟离春,无盐人。群臣皆笑钟离丑态,钟离却正言劝告齐王,若一味内耽女色,外荒国政,拒纳忠臣之谏,听信奸邪谗言,社稷必危如累卵。齐宣王听罢警悟,遂拆渐台,立太子,远奸佞,重用贤臣,并立钟离春为王后,号其为无盐君。作者又将善与丑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塑造成无盐丑女的传奇形象,与妲己等貌美心恶的妇女形成鲜明比照。在作者心目中,能够佐助君王治国济民,能够通过自己的行为使儒家道德规范彰显于世的女性,才是真正美丽的。《论语》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或云,女亦不可以不弘毅,道义在肩!

《列国志传》中的众多女性形象,或是淫邪误国的妖女荡妇,或是恪守妇道、救国救民的贤德后妃、节义烈女。作者对这些女性所作的道德评判、伦理甄别,无不以儒家思想为依据。但是,无论哪一类女性,都被作者制成了思想的木乃伊,均是其奉献在儒家伦理道德祭坛上的牺牲品。

作者对历史的思考,以德政理想和儒家伦理互为表里、相辅相成。残暴亡国的君主多与妖女荡妇沆瀣一气,仁德恤民的贤明君王或与贤德后妃为伴,或得到节义妇女的佐助。善与恶的消长,影响着国家的盛衰;德政与暴政的区别,决定着社稷的存亡。

(三)任贤图治

冯梦龙编著的《东周列国志》,集中笔墨演叙春秋战国时代的历史变革,他对刀光剑影、群雄逐鹿的历史表象所作的深入透析,凝结为一种史识:任贤图治之君,国家兴盛;喜谀疏贤之君,国家衰亡。这既是列国存亡的关键,又是历史嬗变的奥秘。

所谓任贤图治,在春秋时代主要指君主任用贤能之臣,实施仁政,富国强兵,力求在列国纷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并进而争夺霸主地位。这是一种双向选择模式:贤君择人为佐,贤臣择主而辅。明君贤臣的合力,方能使国家崛起。

小说中的春秋五霸之所以能够雄视列国,在血雨腥风的厮杀中称霸一时,独领风骚,均因为他们是任贤图治之君。例如,齐桓公听从鲍叔牙劝谏,捐弃前嫌,以管仲为相治理齐政,使管仲经世治国的抱负与才华,得以充分施展;桓公心胸豁达,唯贤是举,擢宁戚于荒野,使野夫成为贤臣,宁戚则尽心辅佐桓公振兴齐国。齐桓公任用管仲、鲍叔牙、宁戚等一批贤能之臣,使齐国迅速强盛,桓公因而成为春秋第一霸主。晋文公因内乱而流亡列国多年,曾经心灰意懒,苟且图安,但狐偃、赵衰等贤臣谏之以大义,动之以深情,使文公焕发精神,重鼓斗志,终于在六十二岁时成为晋君。晋文公大修国政,举善任能,省刑薄敛,通商礼宾,拯寡救贫,使晋国大治。晋文公在位仅八年,但他任人唯贤,从谏如流,终于使晋国成为北方强国,使南楚不敢正视中原,晋文公也成为继齐桓公之后的又一霸主。

再如,使秦国独霸西戎,令中原列国刮目相看的秦穆公,也是一位善任贤才的君主。穆公见秦国偏处一隅,贤才多出异国,遂竭力延揽贤才入秦。穆公依贤臣公孙枝之计,以五张羖羊皮赎一生怀才不遇、贫困潦倒、沦为楚王牧马人、年已七十岁的百里奚至秦,拜为上卿,任以国政。百里奚又荐蹇叔,穆公复迎蹇叔至秦;封蹇叔为右庶长、百里奚为左庶长,谓之“二相”。二相秉政,立法教民,兴利除害,使秦国大治。秦穆公又延揽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等文武贤才,举之村竖之中,升诸朝廷之上,高爵厚禄,信任不疑。秦国君明臣贤,人才济济,终于称霸西戎,秦穆公也成为西方霸主,声震中原。

另如,楚庄王即位之初三年,不出号令,日事田猎,沉湎酒色,拒绝大臣进谏。贤臣申无畏、苏从或讽谏,或力谏,终于使楚王醒悟,励精图治。庄王绝钟鼓、屏女色,重用贤才,擢孙叔敖于田野间,并拜其为令尹,使布衣之士骤执大政。庄王从谏任贤,勤政恤民;孙叔敖治国有方,众贤臣从旁辅政,终使楚国成为南方霸主,进而问鼎中原,令列国不寒而栗。楚庄王亲贤才、去佞臣,富国强兵,终于挫败晋国,成为又一个春秋霸主。

此外如春秋末期的越王勾践,亡国入吴,忍辱执役。他获释返国后,卧薪尝胆,任用贤臣文种、范蠡治国政,治军旅;并尊贤礼士,敬老恤贫,实施仁政,终使越国富强,灭亡吴国。越国因勾践的任贤图治而成为春秋末叶最强大的诸侯国,勾践也成为春秋时代的最后霸主。

作者认为,任贤图治首先要有明君,春秋诸霸在崛起过程中,均堪称贤明君主;其次要有贤才,贤才则应选择明主而辅佐。这种“贤臣择主而辅”的思想,在宁戚仕齐的故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当齐桓公、管仲礼贤下士的声名远播四方之时,卫国贤才宁戚却要考察齐国君相是否名符其实。管仲与宁戚在峱山相逢,管仲见宁戚虽是布衣,却有治国之才,便写信荐举宁戚,并让他持书谒见桓公,以得重用。齐桓公率大军经过峱山时,宁戚依旧短褐单衣,破笠赤脚,在路旁叩牛角而歌,讥讽时政。桓公驻足,询问宁戚何出此语。宁戚遂指责桓公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用兵不息,民劳财敝,意在试探桓公是否能听逆耳之谏,是否具有贤明君主的宽大心胸。桓公先是大怒,令斩宁戚,宁戚仰天感叹:“桀杀龙逢,纣杀比干,今宁戚与之为三矣!”桓公闻言警醒,怒气顿平,对宁戚说:“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此时,宁戚方出示管仲的荐书,并说:“臣闻:‘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桓公大悦,即拜宁戚为大夫,使其与管仲同参国政。

宁戚择贤主而辅佐的思想,在当时应具有代表性。作者叙写此事,则进一步诠释了任贤图治的含义:贤,不仅是对臣的要求,而且也是对君的要求,只有君臣均贤,才能图治。因此,君主选贤与贤臣择主的双向选择,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二者不可或缺。贤,在此主要的内涵是:君主要实行仁政,爱民恤民,礼贤下士,去奸远佞,勤于国政,等等;臣下应忠于明主,忠于社稷,引导君主近善远恶,修养品德,具有治国济世的真才实学,勇于进谏,必要时为君主和社稷献身,等等。因而,这实际是儒家尚贤政治理论的具体体现。

任贤图治,还需要有适合于人才产生的环境。从小说描写的春秋五霸选贤任能的情节中,读者可以观察到当时人才状况之一斑。宁戚虽有才学,但无由自达,闻管仲好贤礼士,长途跋涉至峱山等待时机,见到管仲后,又用隐语向其表达心迹,管仲初始不解其意,幸遇爱妾婧通文有智,方得知宁戚求仕之意。若非婧之智、管仲之贤,宁戚恐怕只能依旧牧牛于峱山下。虞人百里奚,家贫不遇,空余壮志,至齐欲求仕于齐襄公,但无人引荐;日久天长,直至四十岁仍穷困潦倒,乞食齐地

人蹇叔识百里奚之才,周济饮食,百里奚方得以生存下去。几经周折,百里奚先在楚国为村人喂牛,后又沦为楚王的牧马人。若非公孙枝举荐、秦穆公求贤若渴以羊皮赎其至秦,年已七十岁的百里奚也许只能老死于齐之荒野,而蹇叔也同样会默默无闻地死于隐居之地。

西周至春秋中期,宗法制度十分严格,君、卿、大夫、士均为世袭,选贤任能大多局限于贵族阶层内部,即所谓“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左传·宣公十二年》)贵族与平民间等级界线分明,权利与义务不容混淆,而“学在官府”,使具备治国经世才学的人才极为有限。管仲、宁戚、百里奚、蹇叔等由布衣而为卿相、大夫者,在当时并不多见。由于宗法制度的禁锢,布衣之人即使胸怀奇才,若无贤官引荐、明君擢拔,也只能埋没于社会底层,饥寒窘困,报国无门。制度的缺陷与局限,使某些有识之士抱恨终生。小说的描写,可视为对当时人才处境的真实写照。

战国时代,东周王室形同虚设,七雄对峙,征战频繁,各国已不满足于称霸一时,而是力求在保证生存的前提下,统一中原,取周而代之。此时,任用贤能的目的便由争霸转变为争鼎,贤才的内涵也比春秋时期更为扩展,凡确有一技之长者均可被视为人才,均能找到用武之地。君王能否任贤图治,不仅关系着国家的盛衰,而且决定着社稷的存亡。因此,作者对战国时代历史事变的描写,更加紧密地围绕各国君王延揽人才、任用贤能的状况而展开。例如,小说写战国初期时魏文侯礼贤下士,四方贤才闻风而归。文侯知人善任,扬其长避其短,任用乐羊、西门豹、吴起、李克、翟璜、田文等文武贤能治政治军,使魏国成为当时最强大的国家。魏文侯广揽人才,选贤任能,使魏国成为当时人才最盛的国家,并首开战国养士之风,给各国以深刻的启发。从此,各国在进行军事战争的同时,也展开了激烈的人才争夺。

再如,齐威王初立时,日事酒色,不修国政,九年间,韩、魏、鲁、赵先后伐齐,齐国屡败。贤士邹忌以琴讽谏,威王闻谏而喜,拜邹忌为相国。威王选贤除奸,邹忌尽心辅政,终使齐国强盛,成为战国时代的东方霸主。时至齐宣王当朝,拜田忌为相,任命田婴为将军、孙膑为军师,挫败魏国庞涓所率大军,使韩、赵、魏臣服于齐。宣王曾一度松懈任贤图治之志,自恃强大,耽于酒色,筑雪宫以备宴乐,辟苑囿以备狩猎。无盐丑女钟离春的一番直谏使宣王猛醒,遂招贤礼士,疏远嬖佞,又任用田婴为相,奉孟轲为上宾,复使齐国大治。正是因为威王、宣王的任贤图治,才使齐国在战国乱世能够与强秦分庭抗礼,并威震中原列国。

另如,秦国在进入战国时代之初,因为内乱不止,缺乏贤才,以致失城失地,被列国蔑视。面对列国的人才竞争,秦孝公深感人才对重振秦国的重要,遂下令招贤。卫人公孙鞅向秦孝公献变法之策,孝公任用他为左庶长,推行变法令,终使秦国富强,天下莫比。秦国伐楚、拓地,周显王遣使册命秦为方伯,令诸侯畏服。战国末期,秦王政听从客卿李斯之谏,取消逐客令以广纳贤士,拜尉缭为太尉主持军事,在文武贤能辅佐下,终于平灭六国,一统天下。虽然作者对秦统一六国时期的诈力尚武、缺乏仁德之政颇有贬意,尽管秦国的任贤图治与作者的理想难以全部吻合,但是小说中秦国的崛起与成功,确是任贤图治的结果。

战国时代,社会形态的变迁导致了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剧烈动荡和变化。宗法制度逐渐瓦解,君主等级制日益崩坍,诸侯及旧贵族世家不断没落。新兴的地主阶级需要大量的人才充实其统治阶层,各国便纷纷推行尚贤政治。政治的需要,使人才产生的环境空前改观,士阶层迅速崛起、壮大、分化,士人的地位不断提高,“朝为布衣、夕为卿相”之事不再是传奇,而是屡见不鲜。士阶层流品复杂的状况,使各国君王往往对士阶层的领袖人物或名士予以特殊礼遇,而大批中下层士人则依附于贵族豪门,以求仕宦。因此,当时君王养贤与将相权臣养士是同时并存的,齐孟尝君、赵平原君、魏信陵君、楚春申君及秦吕不韦等均各养士数千人,形成当时著名的士人集团。

小说对战国时代人才的状况有真实的反映,尤其是对私门养士的记叙更加生动,其中以写孟尝君养士情形最为典型。作者写孟尝君大筑馆舍,广招天下之士,宾客常满数千人,诸侯因此皆尊重齐国,相诫勿犯其境。孟尝君应秦昭襄王恳请至秦任丞相,秦臣妒嫉而进谗言于秦王,秦王惑其言而幽禁孟尝君。孟尝君门客中一人,学狗吠而盗得白狐裘,孟尝君将裘设法献给秦王宠姬,方获释。孟尝君连夜急奔至函谷关,但此关鸡鸣才可通行。一门客遂学鸡鸣,引得群鸡俱鸣,使孟尝君得以逃归齐国。孟尝君将宾客分为三等,饮食起居均各有别。贫士冯初投孟府时为下客,遂弹剑而歌,不满食无鱼、出无车,孟尝君以其必有大才而迁为上客。后冯代孟尝君收债,焚券收服民心,使孟尝君获益匪浅。孟尝君被罢相,众宾客尽散,唯有冯奔走于齐、秦两国君王间,设计使孟尝君得以复任齐相,众宾客则复聚相府。

小说所写孟尝君养士之事,逼真地展示了当时私门养士的境况。此外,作者还描写了平原君斩美谢躄、尊重门客,后宾客毛遂自荐随其至楚,说服楚王发兵救赵、抵御秦兵事;信陵君谦恭礼士、折节相交贫士侯生、朱亥,后依靠侯生之计、朱亥之力,窃兵符救赵事;春申君任用贤士,修举政法,训练军卒,使楚国复强事,等等。君王纳贤,意在图治强国;权臣养士,意在增强自身的实力和地位。同时,私门养士在一定程度上也对国家的政治、军事、外交等方面,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

从小说的有关情节中,读者可看到战国时代的人才处境已与春秋时代有巨大差异。尽管如冯、毛遂之类有才之士仍有一时被埋没的遭遇,但时代的需要,毕竟为各种人才创造了空前宽松的环境和众多的机遇,使冯、毛遂式的人才有可能施展才华、脱颖而出,实现救国济民之志。例如,小说描写游说之士苏秦,虽有才学,出游列国,但未得重用,竟致卖掉车马、仆从,以获取路资,担囊步行返家。苏秦一事无成,遭到父母辱骂、妻子冷遇,甚至向嫂求一饭充饥亦不可得。苏秦从此重新研究天下政势,引锥刺股,发愤苦读,昼夜不息,终于成竹在胸。他再次游说列国君王,献合纵攻秦之策,赢得各国君王的信任,被六国君王合封为“从约长”,兼佩六国相印,金牌宝剑,总辖六国人民。苏秦功成名就,而他的同窗张仪还处于穷困潦倒的境地。苏秦设计激励好友,张仪赴秦国献连横之策,被秦惠王任用为相。张仪后出使楚国,玩弄楚怀王于股掌之上,终于破坏了六国联盟,使合纵攻秦的计划冰消瓦解。

作者描写苏秦、张仪事多据《史记》所载,或与史实有出入,但作为小说中的人物,苏秦和张仪的仕宦过程,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战国时代一部分得志士人的共同经历,因而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

作者在描写和颂扬明君贤臣任贤图治、建功立业的同时,也叙写和抨击了喜谀疏贤的昏暴君王、误国害民的奸佞宵小。例如,小说写卫懿公嗜乐怠傲,不理国政,只好养鹤,凡献鹤者均受重赏。苑圃宫廷,处处养鹤,且不止数百。懿公所养之鹤,皆有品位俸禄,上等鹤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懿公出游之时,其鹤也分班从幸,以大轩载于车前,并号之为“鹤将军”。为了养鹤,懿公厚敛于民,以充鹤粮,民有饥冻,却全不抚恤,以致卫人无不怨愤。时值北狄入侵,懿公惊慌失措,下令民众抵抗,百姓均言应让鹤去冲锋陷阵。懿公在灭顶之灾面前,方有悔意,但为时已晚。两军交战,卫军无心拼杀,尽弃车仗而逃。懿公陷入重围,被狄兵砍为肉泥。作者以一诗讽刺懿公之昏庸:

曾闻古训戒禽荒,

一鹤谁知便丧邦。

荧泽当时遍磷火,

可能骑鹤返仙乡?

再如,宋襄公在齐桓公亡故后,不自量力,意欲争霸。襄公无谋智短,却又刚愎自用,不听公子目夷劝谏,偏信公子荡的天真幻想。宋襄公千方百计、辛辛苦苦组织诸侯盟会,正想充当盟主,不料却被楚成王以甲兵将其囚禁。诸侯被成王所威慑,不敢有任何异议,“襄公顿口无言,似木雕泥塑一般,只多着两行珠泪”。宋襄公获释后,对楚王恨入骨髓,发誓复仇。但当宋楚两军在泓水交战时,襄公却发奇想:“楚兵甲有余,仁义不足。寡人兵甲不足,仁义有余。”于是,便有了必胜的信心,并下令建一面大旗,大书“仁义”二字,以向楚军示威。楚军渡水,宋将请令出击,襄公豪迈地指着大旗说:“汝见‘仁义’二字否?寡人堂堂之阵,岂有半济而击之理?”楚军登岸,立足未稳,宋将再次请令出击,襄公唾其面叱责道:“咄!汝贪一击之利,不顾万世之仁义耶?寡人堂堂之阵,岂有未成列而鼓之之理?”待襄公充分显示了“仁义”之师的高风亮节之后,楚军将宋军杀得惨败,大获全胜;宋襄公身中数枪,右股中箭,膝筋被射断,不能起立。如此狼狈,襄公还在叨念:“寡人将以仁义行师,岂效此乘危扼险之举哉?”襄公“壮举”,赢得了举国讥笑。作者认为,宋襄公昏庸迂腐,欺凌弱小,却对强敌侈谈仁义,根本不能算作春秋霸主之一。

另如,晋灵公荒淫暴虐,厚敛于民,大兴土木,专好游戏。灵公专宠奸臣屠岸贾,两人竟在绛霄楼上以赛张弓弹射百姓为乐:

那弹丸如雨点一般飞去,百姓躲避不迭,也有破头的,伤额的,弹出乌珠的,打落门牙的,啼哭号呼之声,耳不忍闻。又有唤爹的,叫娘的,抱头鼠窜的,推挤跌倒的,仓忙奔避之状,目不忍见。灵公在台望见,投弓于地,呵呵大笑,谓岸贾曰:“寡人登台,游玩数遍,无如今日之乐也。”自此百姓每望见台上有人,便不敢在桃园前行走。

赵盾等贤臣屡屡进谏,劝灵公礼贤远佞,勤政亲民。灵公则如填充耳,全然不听,反而疑忌赵盾。灵公无道,砍杀宰夫,草菅人命。赵盾等再谏,灵公却与屠岸贾密谋派刺客麑暗杀赵盾,但麑被赵盾忠心为国所感动,撞树自尽。灵公与屠岸贾又施阴谋,企图以猛犬和甲士将赵盾当朝杀死,提弥明舍身救赵盾脱险。灵公虽两次诛杀赵盾未成,但赵盾逃离都城,却使灵公“觉得胸怀舒畅,快不可言”。后灵公终被赵穿所杀。晋灵公的残暴,令人发指;作者对赵穿弑君,则怀有同情与肯定之意:“只为晋侯无道好杀,近侍朝夕惧诛,所以甲士行逆,莫有救者。百姓怨苦日久,反以晋侯之死为快,绝无一人归罪于赵穿。”

此外,小说中的楚灵王也是一个极端奢侈、昏暴无道之君。灵王有一癖性,偏好细腰,不问男女,凡腰围粗大者均视其眼中钉。章华宫建成后,灵王选美人腰细者居之,故又名细腰宫。宫女为求媚于王,减食忍饿,以求腰细,甚至有饿死而不悔者。国中百姓也均以腰粗为丑,不敢饱食。百官入朝,也都用软带紧束其腰,以免灵王憎恶。灵王日夕酣饮在细腰宫,管弦之声,昼夜不绝。灵王下令修建的章华台,极尽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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