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一)
雨夜(一)
亦万重眼疾手快,及时撤回,却因惯性坐倒在地。
“咔嚓——”枣核咬了个空,上下两排雪白锋利的犬牙空空地碰撞,声音令人胆寒——可想而知若是真被咬中,手腕必然会被咬个对穿。
然而枣核不愧为军中猛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机会,即刻蹬腿低扑过去,被萧彦一把抱住。
饶是亦万重一贯处变不惊,也怔在原地。
萧彦稳坐椅上,拍拍枣核后背令它安静,嘴角弯起一抹深有意味的笑:“你瞧,旁人擅自插手的话,当心被咬。”
枣核扒在萧彦手臂,竖着耳朵瞪向亦万重,喉咙里发出一串充满威胁的咕噜声。
曲珍正吃得满脸满手饼渣,见状对亦万重说:“枣核是大哥哥的狗,大哥哥喜欢谁它就喜欢谁。看来它不喜欢你,你还是离它远点。”
见多吉正瞪自己,曲珍仰脸委屈问乐孟:“我这是为他好啊,我说错了吗?”
乐孟本也不喜亦万重,唔了一声,又给她拿了块点心:“多吃点。”
圆融如亦万重,此时也只好一脸尴尬地笑着退开。
另一桌原本要往这边走来的林文举闻言也收回脚步,自言自语:“那么我也离的远些罢。”
晚间,林文举与亦万重照例去萧彦房中商谈南巡计划。他们已探讨了一连四五个晚上,眼下已渐入南境地面,只剩下些许细节待定。
林文举似是奔波疲累,微垂眼帘。
许是因为白天的事,亦万重也有些心不在焉,将手下新送来的一本名册翻开递与萧彦看:“草民早在出发之前便已着手准备,根据您之前吩咐,草民令人搜集了西南地界上所有由戴家暗中控制的产业名册,从朝廷的矿山、冶铁、盐井,到民间的漕运、医药、商行,他们皆有涉及。”
厚厚一沓纸页,萧彦开始只是粗粗翻看,见到几处前世记得的名号,便知亦万重并非糊弄自己,不由细细从头看起。
亦万重见状,知道自己所献得到肯定,微微一笑,坐到一旁等他看完。
这样一本记录详细的名册,花费财力人力定然不少,亦万重却轻易地拿了出来,没提任何条件——萧彦心中留个疑问,面上不显。
林文举在旁跟着看,虽是精神愈发不佳,却不由惊奇赞道:“亦先生,这本名册何其难得?!有了这名册,王爷此行定能事半功倍!”
萧彦忆及前世巡查情形,问道:“本王听闻老练谨慎的商人总会准备两本账簿:一本在明,或应付官府计算赋税,或欺瞒股东私吞财产;一本在暗,方才是自己关上门,真正计算明细所用。要掀戴氏家底,若拿不到他们的暗账,只怕难以查清。”
林文举愈发觉得这两人都出乎意料:“文举从前寄于龌龊暗巷之中,曾听人私下议论过明暗账簿之事;可王爷向来身处高位、且不管细务,居然也了解这类事情?”
亦万重接口道:“殿下博学广智,能知为人不所知之事,听闻过这些也不奇怪。”
从前萧彦困在有辛部,曾以一句一苇商行的绝密口令短暂脱身;之后亦万重问过他是从何处得知那句口令,萧彦没有回答。亦万重很聪明,此后绝口再没提起过此事,但想必已然在自己商行内部掘地三尺、查尽问遍。
想到此处萧彦不免暗暗得意,乘机敲打他:“亦先生经营生意,也是如此行事吧?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知您有何对策?”
亦万重摸摸下巴,笑得有些无奈:“殿下,草民拿出这本名册,自以为足以向您证明忠心;您怎么却又绕回到我这,叫草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他此话其实并没说错,毕竟萧彦至今还未给过他任何实质的好处;但不知为何,萧彦总是隐隐对此人有些抵触。或许因为亦万重底细不明,而萧彦天生不喜接近任何不明晰、不确切的人物。
萧彦心中明知,却不肯言语相让。
林文举隐约察觉到自己身体异样,但仍想勉力支撑至今夜谈完,于是强忍不适,替他圆场:“亦先生,王爷的意思是您行商经验丰富,现下正需要您鼎力襄助。”
亦万重这才笃定道:“假的真不了,再精巧的假账也有破绽,经验丰富的账房细查之下,必有收获。”
萧彦沉吟,继续翻看。
而林文举已是目光迷蒙,不过片刻,连呼吸都不由地粗重起来。
亦万重看出不妥,问:“这是……怎么了?”
萧彦这才发觉异样,擡眼看他时,林文举面色潮红,想起身却浑身乏力,艰难开口:“王爷恕罪,属下不知为何,好像……”
话没说完,人已从椅子上软软倒下。
亦万重本是离的更近,却顾忌林文举不清不楚的身份,不肯接近,唯恐萧彦不悦,没有出手相扶,任由林文举摔在地上。
萧彦瞥他一眼,起身将林文举扶靠在自己肩上,只觉他周身烫的厉害。
林文举并非不知人事,清楚自己身上是何种情状,却不知原因,只狠命咬住嘴唇,借痛保持清醒。
雨打屋外芭蕉,沙沙作响。屋内,林文举呼吸灼热可闻。
这情形,纵使亦万重再想赖着也坐不住了:“殿下在此,草民先告退。”说罢起身开门。
门外乐季往里探看,萧彦沉声道:“叫顾行远过来!”
林文举羞愧难当:“王爷,请您放开……”
萧彦虽不喜触碰外人,但此时总不能把人丢开,耐心安慰他:“无妨,你只管闭目休息。”
门外灯影暗了暗,萧彦以为是顾行远来了,擡眼一看,站在门口的却是谢承泽。
与萧彦数屋之隔,谢承泽哪能睡得着。一听见动静,即刻过来查看,只见那个被赎进王府的小倌脸红耳赤地靠在萧彦肩上,嗓音软糯,一听便是处于情/潮翻涌之中;细看之下,那小倌唇上还留着明显的牙印。
——背着灯影,谢承泽脸色铁青,比白天离席时还难看十倍。
他倔强看向萧彦,捏着拳头,像是在讨要一个说法。然而此时此地,萧彦并不方便对他解释——也无需解释。
索性彻底断绝他的念想吧。萧彦心念一转,狠下心将半入昏迷的林文举往里搂了搂,扬起下巴、勾起嘴角,露出十足的风流倜傥之态,对门口的谢承泽笑着眨眼——这举动不言自明。
此举非常有效:谢承泽咬牙,几乎是立即转身就走。
萧彦听得他噔噔几步下了楼梯,推门冲进雨帘,门房值守的驿丞问:“谢将军这是要去哪?”
谢承泽声音中掩不住怒火:“屋里闷得要憋死,出去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