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从郁昭的龙尾变为双腿时,薄翅就察觉到了什么,现在郁昭亲口说出了‘师尊’二字,她恍然道:“你果然恢复了记忆。”
郁昭面色苍白,闻言闭了闭眼,尔后跪在薄翅面前,俯身磕头道:“徒儿这些时日冒犯了师尊,实属目无尊长,大逆不道……无论师尊想要怎么惩罚弟子,弟子都甘心受罚,只求……只求师尊,莫要怨恨弟子。”
薄翅眨眨眼,一时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崩人设,只能迟疑道:“你先起来。”
虽然对方是跪在床上磕头,但薄翅仍有些不适。
郁昭尚未开口,地窟顶端的大洞外,却骤然响起一道狂放的声音:“黑蛇可在此处?听闻你近些时日万分嚣张,仗着实力强劲,到处挑衅诛杀我魔族妖物,今日我魔尊古珩,便来讨教讨教!”
郁昭表情一沉,眼中掠过杀意,待余光里瞥见仰着头的薄翅时,她又放缓了声音:“师尊莫怕,那是我招惹来的人,我自当亲自去解决。稍后我与他打起来时,你便趁着机会逃——”
薄翅一把握住她的手。
郁昭在清醒时,何曾被薄翅这般亲近过?一时间张着嘴忘了说话,只眼睁睁看着薄翅开口:“我不走,你想拖住他给我争取逃脱的机会,可你刚刚金丹,魔尊早已出窍,你拿什么去拖?用命吗?”
郁昭抿唇,缓缓道:“用命……有何不可?弟子欺辱了师尊,便是豁出去这条命……”
薄翅忽而抬脸,吻住她的唇,将她剩余的话语打断。
郁昭瞳孔一缩,身体僵硬,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屏住,生怕稍微动一动,就会打破眼前的美好幻境。
“我不爱听这话。”薄翅与郁昭分开,眼尾晕红,呼吸微促。她双手轻抚郁昭的脸,低声道:“你若是真的悔改、真的想要取得我的原谅,那你就好好活着,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当做是在为这段时日的冒犯赎罪。”
郁昭心脏狂跳。
她不傻,纵使薄翅欲盖弥彰的寻了个赎罪的借口,她依旧轻而易举的听出了薄翅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师尊要她活着。
师尊不恨她。
——或者说,师尊对她的恨意,远远不足以达到想要她去死的地步。
那么……
那么她是不是,还有机会?
从破壳的那一刻起,郁昭就被巨大的惶恐与罪恶包裹,直到此时,她爱慕的少女给了她一个轻飘飘的吻,她才终于挣脱了泥沼,得以窥见天光。
郁昭的眼眸亮起,一下子从失去高光变成一闪一闪小星星。
薄翅被她灼热的眼神盯的不自在,禁不住别过脸,然后——她就和大洞口探进来的脑袋对上视线。
“你们在干嘛呢?”魔尊古珩好奇的问:“你们谁是黑蛇啊?打了我族里那么多妖物,有胆子出来跟我打一打啊。话说现在还是白天吧?你们就算是妖.精打.架,也得等到晚上才能打吧?”
薄翅被说的小脸通红,推开了近在咫尺的郁昭。
郁昭也回过神,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挡在薄翅面前,拧着眉问:“你是来为那些妖物报仇的?”
“哈哈哈。”魔尊听到这话,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完猛的收声,悠哉道:“一群技不如人的废物,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好报仇的?本座只是听说你很强,所以想来和你交个手而已。”
郁昭沉默两秒,陡然变出原型,化作长龙向着洞口飞去,眨眼间离开了地窟,只余声音不散:“想打可以,去外面打。”
“好!”魔尊爽朗应下。
洞窟里恢复安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薄翅在原地懵神瞬息,才反应过来的恼道:“都说了不许用命拖,还不打一声招呼的故意转移阵地……我迟早被这个傻子气死!”
她匆匆下床,召出本命剑,如天边流光,追着飞出山洞。
在地窟里待了这么久,薄翅还是第一次出来。
她顾不上观察四周景色,只遵循着系统牌导航,顺着郁昭所在的方向赶去。
到那之前,薄翅本以为那两人会打的天昏地暗、又或是自家老婆被单方面欺负,结果到了地方定睛一看,却见龙形的郁昭与魔尊各站在一边山头,遥遥对立,但又没打起来。
听到风声,两人同时看过来。
魔尊瞥了眼后不当回事,而郁昭则变回了人形,不等薄翅靠近,便主动奔赴而来。
“喂。”魔尊的声音响起,带着些不爽:“刚刚半天不吭声,现在倒知道主动去接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今天都得给我一个答复!”
“什么意思?”薄翅牵住了郁昭的手,茫然道:“你们不是要打架吗?怎么突然在这说起话了?”
郁昭的眉头一直皱着,听到问话犹豫片刻,低声道:“我与他方才的确要打起来,然而动手之际,他突然诧异的收了手,并问我与玄龙是何关系。我如实说了我不认识什么玄龙,他绕了我转了一圈,笃定我是玄龙的血脉……”
她的语气微不可查的凝了凝。
其实早在拔出斩情剑的时候,她就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怀疑。
如果她的爹娘真的是普通人,那她又怎么会有半人半魔的血脉?
而今从蛇蜕变成龙,再从魔尊那听到‘玄龙’二字,她已然生出了动摇,迷惘道:“魔尊问我要不要随他回魔宫,与亲人重逢,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看,便没回答。”
薄翅怔了怔,目光落到郁昭的脸上,见她面无表情,厌恶着魔族的同时,眼中又泛着少许对亲人的期盼,不由心头一软:“你若是想去,便去看看吧。”
郁昭闭了闭眼,话语里满是纠结痛苦:“可是他是魔族!我娘与村子里的人是被魔族害死的,我这辈子都不会与魔族和解!而且……而且他不是身死的货郎的话,那我为何自有记忆起,便只知有娘,不知有爹?我娘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的时候,他在哪?我娘死在魔族手中时,他又在哪?!”
郁昭的话语里满是愤恨。
可她越是耿耿于怀、越是无法寻到答案,她的心魔便会在一日日的不甘里茁壮滋长,直至忍无可忍的癫狂入魔。
薄翅深知她继续隐.忍的危害性,便在思索后柔声道:“若是想知道答案,就亲自去问问吧。”
郁昭一滞。
薄翅抬手捧起她的脸,眼神里泛着温柔:“问问他为何不在你们身边,问问他究竟是不是抛弃了你们,问出你这些年想要知道的每一个问题,然后……与过去和解,与你自己和解。”
郁昭的眼眶微微泛红,过了少顷,一把抱住薄翅,低低的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