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月(1)
婴月(1)
野竹林外,星河天悬。通身冰冷的一把玄色长剑抵住她喉咙,剑身皎皎,光滑似镜面。暮月看得明白,把它提起来随便一挥都能切开几米厚的花岗岩。
人是被她救醒了,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她的剑打个亲热的照面。
姬婴冷冰冰地上前一步,把她逼退到一处顽石前:“你,唤醒了花见。”
“不错。”暮月擡高脖颈,将那截喉咙完整地露出来,含笑凑到她剑跟前:“如何呢?”
姬婴把剑往回折,目不斜视:“青眉宗外门弟子?”
“是我。”
“年十七,四个月前丧夫,扫地出门,投靠双喜镇明月布庄做杂活,花见是嫣白转交给你,让你将其雪藏。”
“完全正确,大人。”暮月向前几步,从容握住她持剑的那只手腕,果然在微微颤抖。
姬婴挣开她的手,将长剑一扔,双目血红地直接揪住了她领子:“修何道?”
“道名无极。”
“季安空有其表,龌龊下流之辈云集。”声音开始不在调上,抖得厉害。
“今日我这无耻下流之徒便请诸位添道松鼠鳜鱼……”
“……报上名来。”
暮月扶住她肩,目光澄澈,对上那双挣扎着不肯落泪的双眸,一字一句认真回复道:“移花宫暮月。”
姬婴放开手,后退几步,又突然俯身狠狠抱住了她。
这人生性要强,不允许自己哭泣发出任何动静。她与暮月前世便是生死之交,咬牙颤抖着落泪,把暮月肩膀淋得透湿也不肯擡头。
“你他妈的……还活着……”姬婴骂了句,好想说几句更过分的,又哽咽着说不出口。
“意外……”暮月叹了口气:“死的挺透,就是没想到还能依靠外力借尸还魂。”
姬婴抹了泪,擡头给她肩膀一拳:“透你大爷!回来了就给我好好活着!”
暮月马上服服帖帖,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好好好,天巫大人威武。”
姬婴红着眼看向暮月,格外陌生的一张脸,唯一不变的是眼里那份熟悉的温柔与坦然。
十年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暮月的死。
那日移花宫火光冲天,赤|烛未燃尽,蜿蜒落下泪来。大喜之日一片死气,姬婴一路过来,心慌不已,焦急地到处呼唤暮月的名字。
可寻到桂宫时,只见大蓬血雾喷溅在地,四处沾满腥气,特别是飘在鼻尖那股熟悉的,属于暮月的血的味道,极快地引爆了她脑内的最后一根引线。
玄色鎏金华服的一名陌生男子,形单影只站在她跟前,身后张开一副带了血的羽翼,无意识地轻轻抖动着。
“你是谁!暮月在哪儿!”姬婴厉喝一声,太炁昆仑剑出鞘直取他首级。那人不闪不避,俊美无俦的面颊上神情莫测,一道血迹正爬至他下巴尖悄然滴落,同时怀中金光大放,化作一道透明屏障将他牢牢护在怀中。
姬婴瞳孔骤缩,一时间心脏都被一直无形的手捏爆,溅成碎片。
天诞护主!
……
“我想杀了那个畜牲,他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姬婴话里恨意半点不减,“他如今茍活的每一刻,都让我如芒在刺,彻夜难眠。”
暮月笑了笑:“我却从来没有一刻想起过那些人。”
这是什么话?
姬婴皱起眉头:“我问过所有人,没人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连我你都不肯说吗?你不是闷头吃亏的人,既然还活着,怎么会不想报仇?”
难道不是她看见的那个人做的?是自己先入为主?可是如果不是他杀了暮月,天诞怎么会落在他手上。
暮月枕着胳膊,擡头望天,现在月亮出来的越发少了,连星星都变得黯淡无光。
“我不想,”暮月轻声说着:“姬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姬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你在说什么?”
那底下是天火!原始的真正的八荒横火,不管你是什么角色,只要沾了,尸骨无存是必然的。她宁愿相信暮月选择跳一百次死人谷,也不信她会自己跳业火台,那天还是她的大喜之日。
“是我,”暮月侧过头来,神情笃定且自信:“就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姬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丢开这个问题。
走过来躺在暮月身边,姬婴还是没办法完全不在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这个疯子。”
暮月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久别重逢,无声中再次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这种安心从胸口流入四肢百骸,让她彻底感受到身边人是真实的,鲜活的。
很多年前,很多次,她们也同样以这种姿势躺在一起。
“哎,你怎么收场的,不会真的把青眉宗的弟子都杀了吧。姬婴啊……天巫大人……十年不见,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差点把我也一起灭了……”暮月唉声叹气。
“哦,是我错了,那些人都无关紧要,我当场就该先把你杀之而后快。”姬婴冷酷道。
“喂……”
“都没死,我救得快,吓一吓她们。下次见面,你去给舒书道个歉就行。”
“我去?你确定是我该道歉?”
“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