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二）
我去，居然还要行贿？
陈路在心底狂喊，没想到芝麻这么大个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严重的官僚主义！
也不知道那个袁大娘是什么人，听称呼，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但是从阿火对她的态度来看，这个老太太恐怕来头不小。
于是陈路小心翼翼的压下了心头的那股郁闷，对阿火好生讨教道：“阿火哥，那位袁大娘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我们从她那儿领东西，还得先贿赂她一番？难道这营地里的东西，不是大家公有的吗，还是说她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可以手眼通天？”
阿火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就挺起胸脯，与有荣焉的说到：“要说那袁大娘啊，她确实是了不起，因为咱们这个营地，当初就是她拉扯起来的……”
“哦？”陈路惊叹，没想到这个能在恶劣的野外环境下生存下来的营地，竟然是一个女人建立的？
而且那阿火还没说完，他继续说道：“而且啊，这袁大娘，还是咱们老大的干娘！”
“老大的干娘？”陈路想起了那个长的像巨熊一样强壮的男人，忍不住挠了挠头发：“难道那个袁大娘，也是一名妖甲战士？”
“嗯？”阿火倏然转向他，眼中闪烁起了疑惑的光芒：“什么叫也是妖甲战士，你知道我们老大是妖甲战士？”
陈路立刻捏住了鼻子，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谄笑着回答道：“我刚才看老大长得体壮如熊，骨骼惊奇，所以猜的，其实我在军队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妖甲战士。”
“哦。”阿火这才点了点头，想起陈路曾经当过兵，而军队里，确实是妖甲战士最多的地方，所以说他见过妖甲战士，这很合理。
不过他却否定了陈路的猜测：“你说错了，袁大娘不是妖甲战士，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不过在咱们这个营地里，她说的话，有时候比咱们老大还管用。”
“为什么？”陈路不禁好奇的问。
阿火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到：“你听说过互助会吗？”
“互助会？”陈路咀嚼着这个名字，脑子里
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东西。
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
互助会是一个曾经出现在长安城贫民窟里的民间组织一样的存在，最初的时候，它是一群因为贫穷而快要活不下去的老百姓，组织起来的一个协会，这个协会的宗旨，就是大家互帮互助，团结起来，依靠集体的力量对抗饥饿和贫穷，让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人，借助集体的力量渡过难关，或是共度时艰。
这个协会在一开始的发展的很快，曾经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覆盖了整个长安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大量贫民窟，并且成长为一个影响力相当巨大的庞然大物，最巅峰的时候，几乎长安城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贫民都加入过这个协会，或是接受过他们的帮助。
但是，任何一个组织，不管它属于什么性质，当它成长到一定阶段已经足以影响到局势的发展时，它就自然而然的会生出需求，会要求当政者给它适应的地位和权利，甚至会促使这个组织的成员产生某些不该有的念想，并不顾一切的迫切希望将它们付诸实施。
互助会就是在成长为贫民窟里的一头独角兽之后，开始产生了政治需求，它们希望左右政府的政策，将更多的资源向贫民们倾斜，甚至为此组织了大量有规模、有目的的游行，给长安城的治安和社会秩序的稳定带来了不可预估的破坏性。
于是在一次大规模的游行遭到政府阻挠之后，更大规模的暴乱发生了，参与互助会的贫民们因为长期的积怨和对社会的愤恨得不到发泄，开始了无秩序的打砸抢，一时间，整个长安城硝烟四起，鸡飞狗跳。
因为这件事，政府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们将互助会定义为“反/社会行为组织”，并且坚决主张将其取缔，作为惩罚，那些带领互助会的贫民们参与打砸抢的组织头脑和首领们，全都被判了极其严重的政治罪行，然后被驱逐出了长安城。
那是长安城有史以来一次性驱逐市民最多的一次判罚，据说当时有三百多名互助会的头目和首脑被强行赶出长安城，任由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而曾经盛极一时的互助会，也因为这件事而迅速销声匿迹，到了后来几乎都快成为了长安城
内的禁忌话题。
只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陈路也才刚出生不久，而他的父母，都还健在。
陈路也没想到，今天他居然会在这个破旧的小营地，再次听到“互助会”这三个字，几乎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冒出一股极其荒唐的想法。
难道这位袁大娘，竟然和互助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她已经在这长安城外，生活了十多年之久？
在这个四处充满了危机和杀戮，几乎人人朝不保夕的残酷世界中，能够存活这么久，这位袁大娘，确实不简单！
就在陈路心里默默地回忆着跟互助会三个字有关系的资料时，那阿火也没有闲着。
他见陈路沉默不语，就笑道：“也是，你年纪看起来不大，互助会最鼎盛的那会儿，你应该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所以有些事，你估计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们那位袁大娘，当年在互助会里，也算得上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哦？”陈路立刻被他撩起了兴趣，连忙问道：“是什么样的大人物，难道说……她就是当年互助会的大头目吗？”
阿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支支吾吾的说到：“那倒也不是，其实……袁大娘除了爱贪点儿小便宜，还是一个挺热心肠的老人家，所以当年她在互助会里，也是一个很有号召力的人物，虽然没有到大头目这么夸张，不过我可以说，她在城北那片儿贫民窟里，也是鼎鼎有名的。”
“哦。”陈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其实当年互助会的头目，很多都是贫民窟里的苦出身。
他们当初建立互助会，就是为了能活下去，能集中大家伙的力量，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那么一点儿。
不过后来互助会发展的越来越大，也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于是这些人利用各种手段，夺去了互助会的领导权，再接下来，他们就妄图利用互助会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最终被政府给盯上，然后闹出了大乱子。
当时长安城里还有公论，就说那些被驱逐出城的互助会头目，其实很多都是冤枉的，是被人给利用了，可惜那些幕后黑手永远不会出来主动替
他们背锅，更不会牺牲自己来保住这些只想活下去的苦哈哈，于是这群人就不得不背上了政府和那些有钱人的愤怒，最终被他们驱逐出城，在野外遭受人世间最大的苦难。
陈路觉得，那位袁大娘估计也是这样的一个悲情人物。
从阿火的话语中，他甚至勾勒出这样一个线条——那位袁大娘，应该是一位热心助人、但又爱贪点儿小便宜的普通大婶，她当初加入互助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过一点，结果在入会之后，她凭借着自己的人品和热心肠，渐渐得到了大伙的拥护，于是变成了互助会的小头目之一。
但是在那场暴动之后，政府对互助会的大批头目采取了严厉的刑罚，袁大娘因为自身也属于“头目”之一，于是不幸上了政府的黑名单，自此以后，她就被驱逐出了长安城，在这人间炼狱一样的荒郊野外中四处游荡，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苦日子。
而后来，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奇遇，建立了这片小小的营地，聚拢了一批同样被驱逐出长安城的苦命人，然后在这里生根、发芽，宛如小草一般顽强的生存下来，并茁壮成长。
这个故事，如果被长安城内的编书人听见，说不定会写成一首慷慨激昂的长诗，或是编成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而那位如同“神女”一般的袁大娘，也就成了这个故事的主角，变成了人人称颂的女神一样的存在……
陈路一不小心，又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好在这时候，粗线条的阿火还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依然在喋喋不休的叙述着关于“袁大娘”的故事。
“其实袁大娘真的挺倒霉的。”他慨叹道：“当初她加入互助会，原本只是因为自己死了老公，实在活不下去了，谁知道因为她心眼儿好，心肠热，结果大受欢迎，渐渐就变成了城北那片贫民区的负责人，可谁知道，后来那些人莫名其妙的闹起了事，结果袁大娘也给牵连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就被当成犯人赶出了长安城，还有我们老大，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本来在军队干的好好的，结果听说自己干娘被驱逐出城，他就自己主动跑了出来，要照顾他的干娘，就这样，才
有了我们这个营地，也才有了我们这群人的一条活路……唉，一切都是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