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王府
后世人常常评价称:只有阳裕,以他的狡诈和见识,审时度势,顺应天命,能看出来陈列的不凡,想要来个反宣慰,让陈列投入到燕王慕容皝帐下。陈列面不改色地缓缓道:“郎中令在招安、宣抚方面确是奇才啊。”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幽州王浚、段氏鲜卑、石赵,慕容鲜卑,几番跳跃,而不知羞愧,还依然洋洋自得。
陈列的赞许让阳裕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心道,我他妈就是个招抚的奇才啊,小子,你太年轻了。
“自古以来,商臣姜尚投周文王,魏吏商鞅投秦孝公,就连中山靖王之后刘备也顺应天命,先后投公孙瓒,曹操、袁绍,刘表,最后成为一代枭雄,镇北将军,可否比得过他们?”
“不然,”陈列挑了唇,似笑非笑地开口,“郎中令此言差矣。”说着,陈列拿起了一串葡萄,边吃边道:“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莫说在下才疏学浅,比这些人相去甚远。就算是大形势,大环境下,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胸怀大志也非他们几个的旧主可比拟的。您说的这些俊杰都是在乱世中谋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且!”说着,陈列在说出大环境这个新词后,众人似懂非懂时,拔高了声调,“就说燕王乃是我大晋肱股之臣,陛下对燕王深为倚重。此次不远万里来辽东拜会燕王,正是传达陛下旨意,邀请燕王建立不世之功勋,为大晋北伐平定中原石赵出一份力量。”
陈列拿起桌边白布擦了擦手,声音放缓,继续道:“阳大人弃暗投明,归降我大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希望您能尽心尽力辅佐燕王,参赞谋划辽东诸军南下杀敌报国,剪除国家祸根的羯人,也不枉大名鼎鼎的北平阳氏一门数代忠心报国之名”
“噗……”大殿上有人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大家循声看去,正是慕容恪,他也不看众人,自顾自的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阳裕一时语塞,他是说效忠谁好?应该说效忠于大晋,但又投降过数个政权最后投奔辽东慕容鲜卑;说是效忠慕容鲜卑,还是大晋臣子,地位和身份颇为尴尬。
“今天不说这个,主要是为镇北将军接风,来,我们接着饮酒。”慕容皝端起酒杯,向台下道。台阶下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恭敬燕王、世子、陈列。
翌日清晨,陈列在刘翔的陪同下来到燕王府。
高大的府门前,数十名鲜卑士兵昂首而立,面目庄严,衣甲鲜明,手持兵器。
陈列昂首挺胸,进入大门前院,来到大殿下等候,刘翔入内禀告。
不大一会儿,听到里面有洪亮的声音传出:“请大晋贵使陈列觐见!”
陈列进的大殿,只见宽敞的殿内得有两千平米的样子。殿内后侧锦衣甲士林立,两边还是昨天承华殿夜宴一样,左边是慕容诸君,右边是晋人大臣。
中间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的正是一代雄主慕容皝,今天在处理政务的大殿上,和昨天判若两人,显得威严而又霸气,他浅灰色的眸子透露出冰冷与杀伐果断。
身边站立的是世子慕容儁,气度雍容,长身玉立。
走在大殿上陈列镇定自若地面对众人,任各种目光齐集一身。他那坦然的神色,宛若清风明月一般,令每一个人的心里,瞬间雪亮如水。
来到近前,陈列躬身一揖到地,不卑不亢地朗声道:“卑职镇北将军陈列参见燕王殿下,参见世子!”
“镇北将军请起。”慕容皝声音浑厚中带点嘶哑。
陈列缓缓起身站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司马衍给慕容皝的亲笔信,双手举过头顶。
慕容皝向慕容儁扬了扬下巴,慕容儁赶忙走上前双手接过信函,转身回来放在桌案上,拆掉蜡封,徐徐打开,平铺在慕容皝眼前。
慕容皝双眉微攒,低头看了半晌。
良久,抬起头,手抚浓髯、眼神定在大殿上方的一个地方,沉思片刻。缓缓道:“请镇北将军先去驿站休息,此事我再做考虑后,答复。”
陈列不动声色,躬身一揖,转身告辞离去。
望着陈列的背影,慕容皝的眼底瞬间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轻蔑。这个轻蔑不是来自于对陈列,而是对司马衍。
早在三年多以前,慕容皝就已自称燕王,向晋室索要名分世人皆知,只是个名头而已,他司马衍还真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年轻傀儡而已,大军一动就是资金粮草,就是尸横片野,我凭什么要出兵?
想到这里他拿起司马衍的信函,沉声道:“大家过来看看。”
这个“大家”,当然都很懂得分寸,官职小的基本没动,三四十个人来到近前,围成了一个圈子。
在圈心的当然是诸慕容,为首接过信函的是慕容恪,身边是他的弟弟慕容垂,大伯慕容皝、叔叔慕容评等。外圈则是鲜卑将领,他们依据与燕王亲戚关系的远近站在后面。最外层或靠近殿门的则是诸汉臣,都曾是北地显赫一时的名门世家大儒。
看见围上来的人太多,慕容恪秀眉一皱,柔声道:“都别瞅了,大晋皇帝的意思是要燕王率部攻打幽州。”
“哦……”最外围的晋人名士大儒封奕、阳裕、皇甫真、阳鹜、韩寿、裴开、王寓、宋晃、平熙、杜群等人集体表示明白了,虽然他们努力做事、巴结逢迎,也难以挤进核心圈子,但从不以为耻,倒是心里很感激慕容恪把信的意思传达出来。
“都回各自位置上吧。”慕容翰说话了。
大家回到自己位置上,慕容皝看了看左右,“都说说吧,你们都有什么意见?”
“打他丫的,石虎现在的不比从前了,听说这丫已经体重达到四百多斤了,打猎连骑马都骑不上了,成了肥猪了。”慕容评连比划带说。
殿下哄然大笑。
慕容恪抬手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一双泉水般纯净的眼睛里,含着柔和的光亮,殿中的笑声立刻停止。“打石虎肯定是要打,但不是现在。”他细声慢语道。
“哦?玄恭为何?如果现在和大晋南北夹击,再加上凉州张骏那边,胜算蛮大,我们不就可以逐鹿中原、饮马长江了嘛。”“慕容一狗”慕容翰疑惑地看着慕容恪问。
“伯父从宇文部刚回归不久,应该知道宇文部时刻没忘了要袭击我们吧,只要我们倾巢出动,他们必来。”
“对,宇文逸豆归此人颇有野心,不可不防。”慕容翰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如果要南下,必得先解除宇文部的威胁,当然还有高句丽。”慕容恪胸有成竹,异常笃定。
“那我们该怎么答复这个陈列?”站在慕容皝旁边的慕容儁突然问。
未待慕容恪回答。
只听有一人发言了,“我们可以写一封回信,答应大晋朝廷,约定一起出兵,但不一定非要出兵。”阳裕的堂弟右长史阳鹜手抚三缕胡须道。“待得大晋、石赵斗的两败俱伤时,我们再……”言毕,阳鹜洋洋得意的昂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晋人大儒惯有的机谋权诈发挥的淋漓尽致,诸慕容心中都有不屑,但也无法否定,这就是他们对晋人大儒名士既爱又恨的心结。
慕容皝沉吟不语,陈列来之前他就把阳裕单独叫到面前,嘱咐他想办法说服陈列归顺自己,而昨晚宴席上阳裕未得逞,反被狠狠抢白的差点颜面扫地。
“信是要回的,但由谁带回去,那就不一定由陈列带回了。”阳裕察言观色,只有他知道,慕容皝是有多么喜爱这个在邾城做出无数壮举的陈列。
“请问我大燕现今的国策是什么?”一个有些尖厉的嗓音从晋人大臣中传了出来,在堂上的众人听声音就知道,这是皇甫真。
看着殿上没有人应对,一个清瘦矮小的身影从众人中走出,来到慕容皝面前,自问自答地道:“是在稳定中谋发展,渡辽将军所言甚是,宇文部和高句丽一个在北一个在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但右长史此言也有道理。”
“你能不能快点说!”慕容霸一向看不惯晋人这些大儒,语气中带有不满。
“咳咳……”皇甫真手捋长髯,瘦长脸上带有三分凉薄两分诡诈,“我们修书一封给石虎,告诉他陈列来的目的,让他们有所防备,这样,大概率的会令双方投入更多兵力拼个你死我活。”
这种说法又颠覆了诸慕容们的三观,一向打打杀杀用实力说话的他们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