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瓦尔登湖》(1) - 梭罗文集 - 亨利·戴维·梭罗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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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瓦尔登湖》(1)

生活的经济以下这些文字,或者说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我独居在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瓦尔登湖畔的树林中时所写。我居住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小屋里,并且方圆一英里内没有任何邻居。我全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在那儿住了两年零两个月后,现在,我又成为文明社会中的一位过客。

如果不是镇上的人对我的生活方式详加询问,我本不想用这么多自己的事情来打搅读者。有人说这样的生活方式很古怪,我却丝毫不这么认为,而且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我反倒觉得自己的生活很自然、很合理。有人问我吃些什么、是否觉得孤独、是否感到害怕等等;有人很好奇地想知道我把多少收入用来做慈善;还有些养活一大家子的人问我收养了多少穷孩子。这些问题,我都将会在此书中作答。若是有读者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那还请你们原谅。在大多数作品中,“我”这个第一人称往往都被省略,但我却要将它保留。以自我为特色,是本书与其他作品的主要区别。我们往往都忘记了,其实,说话最多的总是第一人称“我”。要是我了解其他人像了解自己这么透彻,那我也就不会大谈自己了。可惜,我经历浅薄,只得局限于这个主题。此外,我还想恳请各位作家,不要只去记录一些道听途说的别人的故事,还是简单真诚地讲讲自己的生活吧,就像给远方的亲人写信那样;因为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真正用心生活,那他必定住在偏远的地方。也许下面这些内容更适合家境贫寒的学子,至于其他的读者,就请挑些入得了眼的部分看看吧。相信没人愿意穿上外套时撑破衣缝,只有合身的衣服才是最好的。

我想谈的事物,并非关于中国人或者三明治岛1民,而是与正在阅读此书的、生活在所谓新英格兰2的诸位有关;我想谈的是你们所处的环境,尤其是这座小镇的外部条件。你们的生活非得这么苦吗?是否它已经到了无法改善的地步?我曾去过康科德镇不少地方――商店、办公场所、田野等等,却发现所到之处人们都在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做着各种苦役。听说婆罗门教徒坐在火焰中,眼睛还直视着烈日;或者头朝下将身体悬在烈火之上;或者扭头凝视青天,直到“身体无法归复原位,而且因为脖子的扭曲,只有汤水才能灌进胃里”;或者终身被铁链锁在树下;或者像毛毛虫一样,用躯体丈量广袤的大地;或者单脚站立在柱子上――然而,我每天所见的场景令人难以置信和震惊至极,丝毫不逊色于这些教徒有意的赎罪苦行。就连赫拉克勒斯3的十二件苦差和我邻居们的生活相比都不值一提,因为他的苦差只有十二件,而且还有终结之时,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我那些邻居杀死或捕获任何怪兽,也没见他们完成哪件苦差事。他们更没有伊俄拉斯4那样的朋友帮他们用烧红的烙铁来灼烧九头蛇的脖颈,反而是刚打碎一个头,又立刻冒出两个。

1美国夏威夷群岛的旧称。――译者注。后文注释若无特殊说明,均为译者注。

2美国东北部六州的总称,是英国清教徒在美国最早迁移殖民的地方。

镇上的年轻人继承了农场、房屋、谷仓、牲口和农具,在我看来,实属不幸,因为这些东西到手容易脱手难。倒不如生在野外被狼养大,也许那样他们才会更看清这片呼唤他们劳作的土地。是谁把他们变成了土地的奴隶?为什么有人能享受六十英亩田地的供养,而更多人却命中注定只能啄食尘土呢?

3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主神宙斯之子。

4赫拉克勒斯的朋友,他用烧红的烙铁在九头蛇的脖颈上烫出疤,使蛇头不能再生。

为什么他们一出生就要开始自掘坟墓?他们不得不过着人的生活,推着各样东西前行,尽可能地把日子过得好些。我见过多少可怜的、不朽的灵魂啊!他们几乎被生活的重负压到窒息,在人生的道路上缓慢匍匐。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长75英尺、宽40英尺的大粮仓,一个奥吉亚斯的牛圈1,还有100英亩的土地要耕种、割草,还要放牧和护林!而那些没有继承产业的人,虽然没有这些累赘,却也为了几立方英尺的肉体而辛苦劳作。

可人们的劳动却是一个错误。很快,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光便被犁铧埋进土里化成了肥料。一种似是而非的宿命,也就是所谓的“必须”,支配着人们不断劳作。如一本经书中所言,人们积攒的钱财,最后却被虫蛀锈蚀,还招来盗贼偷窃一空。多么愚蠢的一生啊,那些生前没看明白的,临终前也会幡然悔悟。据说,杜卡里翁和匹娜是从头顶向背后扔石头创造了人类2――

雷利3也铿锵地吟了两行诗句:

从此人类的心地坚硬如斯,

强忍着苦痛和烦忧,显示我们的躯体源于岩石。

1奥吉亚斯的牛圈几十年都未清扫,极其肮脏。

2源自希腊神话。夫妇二人逃脱宙斯所发的洪水之后,从头顶向背后扔石头,这些石头变成了男男女女,从而重新创造了人类。

3雷利(walterraleigh,1554―1618),英国作家、探险家。

对一个错误的神谕,他们是多么盲目遵从啊。只顾把石头扔在身后,却不管它们落在何方。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相对自由的国度里,大多数人也由于无知和误解,沉浸在各种假想出的忧虑和不必要的粗活中。过度劳作让他们的手指变得笨拙且颤抖,无法去采撷人生更美好的果实。事实上,劳作之人没有闲暇追求生活的圆满,也没工夫维系人际关系,而他的劳动一到市场上,却总是贬值。他只是一部机器,没时间做其他任何事情。无知让人存活成长,而一个经常绞尽脑汁的人,又怎会记得起自己的无知呢?评判一个人之前,我们有时得先让他吃饱穿暖,然后用提神饮料使其恢复精力。人类天性中最纯美的品质就如同果实上的粉霜一般,需要最精心的呵护。可我们对自己、对他人却往往没能如此温柔。有些人在贫穷中挣扎,有时连气都喘不过来,这我们都知道。我也丝毫不怀疑,本书读者中有不少人没钱吃饭,无法负担迅速磨损或已破旧不堪的衣履,甚至连读这本书的短暂时光,都是从债主那里偷来、借来的。阅历让我的眼光变得犀利,显然你们这许多人过着多么卑微漂泊的日子;总是处在崩溃的边缘,想去做工还清债务,却深陷在一个拉丁语称作“他人之铜”(他们有些钱币是铜做的)的古老泥潭里;你们在“他人之铜”中求生、死去,最后被“他人之铜”草草埋葬;你们常常答应明天把钱还清,明日复明日,却死在了今天,留下一堆债务未了;你们四处求恩乞怜,只为免除牢狱之灾;你们撒谎、献媚、投票,把自己缩进憋屈的果壳中,或故作慷慨大度,只是为了说服邻居准许你为他制鞋帽、织大衣、造马车,或是从你这买些杂货;你们把钱藏进旧木箱里、塞进泥灰墙后面的袜子中、存入更安全的银行砖墙内,反正不管多少,也不管地点,总是尽量攒点儿以备患病之需,孰料这样反而让自己病倒了。

有时我想不通,我们怎么会如此轻率无聊,有空去关注那粗陋奇怪的黑奴制,可没看见从南到北有那么多精明苛刻的奴隶主在奴役着国人。南方监工让人日子难熬,但北方监工比他还坏;不过最糟糕的,却是自己给自己做奴隶。说什么人的神圣啊!你看那大路上赶着畜生的牧人,日夜兼程奔往集市,他内心能激荡起几分神圣感?他的最高使命就是给马匹喂草饮水!和运输的利润相比,他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他不就是在为富豪赶马吗?有什么神圣可言?有什么不朽可言?他畏畏缩缩、偷偷摸摸,整天惶恐不安,一点也不神圣,也没有丝毫永生的征兆。他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们,他已完全沦为自我意识的奴隶和囚犯。和我们个人的意识相比,公众舆论只不过是个软弱无能的暴君。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决定着,或者说是预示着他的命运。即使在充满神幻和想象的西印度各州县,若没有自我解放的意识,即便是威尔伯福斯在又能怎样呢?再想想这个国度里那些成天忙于编织软垫的妇女,她们不想反抗,对自己的命运丝毫不关心!好像蹉跎时光并不会有损永恒。

多数人都活在静静的绝望中。所谓顺天应命则是确定的绝望。从绝望的城市走到绝望的乡村,你只好用水貂和麝鼠的盛装来聊以自慰。但在这所谓的人类的游戏和消遣背后,却隐藏着固定的、下意识的绝望。没有什么乐趣可言,这些游戏只能在工作后才能进行。不过,不做绝望之事,却是智慧的表现。

让我们用教义问答的语言方式发问,什么是人生的最终目标?什么是生活真正的必需品和财富?仿佛人们是由于偏爱而有意选择了这种普遍的生活方式,而他们也真诚地相信,确实别无选择。但是,敏锐健康的人都知道,太阳每天升起。放弃偏见,永远都不会太迟。再古老的思维或行为方式,未经证实,都不能盲目信从。今天得到大家附和或默认的真理,也许明天就会变成谬论。不过是缥缈的烟雾,有人还以为是能够滋润大地的云雨。老人说你不能做的事,你试一下,往往还就做成了。前人有老规矩,后人则有自己的一套。可能以前的人不懂添加燃料可使火焰不灭,现在的人却知道在锅炉下架点干柴,没准儿还能以飞鸟的速度环绕地球呢。俗话说得好:“气死老家伙!”年长者未必有资格做年轻人的好导师,因为他们固然有些收获,却也失去许多。即使是最智慧的人,又能在生活中领悟到多少绝对真理呢?说实话,年长者给不了年轻人几条重要忠告,由于自身的原因,他们的经验非常偏颇,他们的生活也如此惨痛失败,这点他们不得不承认;或许他们还有些与经验相左的残存信念,怎奈岁月已然蹉跎。我在这个星球上活了三十余年,却尚未从长辈那听到一丁点儿有价值的或是中肯的意见。他们什么也没教我,也许是根本教不了什么有用的吧。这就是生活,一个我大部分都还没经历过的实验;他们是经历过,但又与我何干。如果我有什么自认为有价值的经验,我肯定会想,我的良师们可根本没提过这经验呢。

有个农夫对我说:“只吃素可不行,那样骨头不会强壮”;所以他虔诚地每天都花一些时间去准备骨骼需要的养料;边说这话的时候,他边走在耕牛的后面,正是这头食草的耕牛,冲破障碍拖着农夫和笨重的木犁奋力向前。在某些人眼中,比如那最无可救药的病态者眼中,有些东西是生活必需品;换一群人,却只是奢侈品而已;再换一群人,又成了闻所未闻的东西。

有人认为,人生中所有的旅途,无论高峰还是低谷,都已被前辈走遍,该留意的地方先祖们也都探索过了。按照伊夫林1所说:“智慧的所罗门下令规定了树木之间的距离;罗马长官裁定了你进邻居地里采拾落在地上的橡子的合法次数,并且规定了邻居可以分得多少。”希波克拉底2甚至传下了剪指甲的原则,即要把指甲剪得不长不短,正好与指尖持平。毋庸置疑,就是这些像亚当一样老的无聊的陈词滥调,使得生活的欢乐多彩消失殆尽。然而,一个人的能力是无法估量的,我们也不能凭先例去判定人的能力究竟如何,前人没尝试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管你曾经历过多少失败:“莫苦恼,吾儿,又有谁会指派你去做完未竟之事呢?”

我们有千百种简单的方法来触摸生活,举个例子吧,阳光让我的豆荚成熟,可它同时也照耀着与我们一样的另一个星系。若是我记住了这点,或许能避免一些错误。可是我在锄地时,却没有这样的灵光闪现。夜空中的那些星星,又是高居在哪个奇妙三角的顶端呢?此时此刻,宇宙中有多少遥远而奇异的生灵,也在沉思着同样的问题?自然和人生,就如同我们的各种体制一般,变化万千。有谁能预言别人的生活前景?对我们来说,还有比四目对视的一瞬间更伟大的奇迹吗?我们一小时就能经历尘世中的所有世代;啊,经历世代中的所有尘世。

1约翰?伊夫林(johnevelyn,1620―1706),英国作家,园艺和林木方面的知识非常丰富。

2古希腊医师,西方医学的奠基人。

历史,诗歌,神话!阅读谁的经历,都比不上阅读这些给心灵带来的震撼深刻。大多数我的邻居认为好的东西,我从心里认为是坏的。若说我有什么懊悔的话,我懊悔的是我的好举止。我是着了什么魔,要表现得如此循规蹈矩?老前辈,你尽管说些睿智的言语,活了七十多年,你也并非一无是处,可一个无法抗拒的声音却在召唤着我,让我离你那套说教远点。上一辈的事业像搁浅的船一般,被后辈抛弃。

我认为我们也许能坦然地相信更多的东西。我们应该放弃对自己过多的关怀,而把这关怀诚心诚意地献给别人。大自然能很好地包容我们的长处,也同样适应着我们的弱点。有人活在持续的焦虑和紧张中,可谓是无法治愈的病态表现。我们生来就爱夸大自己工作的重要性,但有多少工作并不是我们完成的!或者,要是我们病倒了,又会怎样呢?我们是多么警觉啊!为了尽可能躲避信念,整天都警戒着,直到夜晚才不情愿地祷告,把自己交给未知的运数。我们被迫活得如此认真,对人生怀着敬畏,否认任何改变的可能。我们说,这是唯一的活法;可是,从圆心能画出多少条半径,人生之路就有多少种。每一个改变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奇迹,而这奇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一个人把臆想的事实归纳成为他的理论时,我敢预言,所有人最终都会在这个假想的基础上构筑生活。

我们来想想,我刚才所说的焦虑和烦恼大都是些什么,其中有多少是必须忧虑,或者至少是必须操心的。在现代文明社会中过过原始的垦荒生活也好,哪怕只为弄明白,哪些是粗俗的生活必需品,如何才能得到;或者去翻翻商人的陈年账本,看看人们最爱买什么、店里都储存什么货物、哪些是最大宗的杂货。时代在前进,但对人类的基本生存法则却影响甚微,就像我们的骨架一样,和先祖们的骨架也没多大区别。

所谓生活必需品,我指的是人类通过自身努力得到的物品,从生活之初或者在长期的使用中对人类极其重要,倘若是野蛮、贫穷或者观念信仰的原因,有人曾尝试放弃它,那也是寥寥数人。对许多生灵而言,这样的必需品只有一种:食物。原野上的野牛,它的食物是几撮美味的青草和可饮用的水;除非它还想在森林或山麓中找个栖身之所。野生动物所需的,不过是食物和栖息地而已。在当前的气候条件下,人类的必需品可以确切地分为食物、住所、衣物和燃料这几类;只有拥有了这几样东西,我们才能自如应对人生的难题并期望有个美好的前景。人类学会了建房、制衣,还有煮饭;也许是偶然发现了火的温暖,于是也加以利用,最初火只是奢侈品,现在烤火取暖也成了必需品。我们观察到,猫和狗也养成了这种第二天性。有了合适的住所和衣物,我们就能保持体内的温度;可若是住得、穿得太热,或是火太旺,外面的热度高于体内的温度,那不就成了烤人肉吗?自然学家达尔文在谈到火地岛1的土著人时曾说,当时他们一帮人穿得严严实实地烤火,还一点儿不觉得热,可远处赤裸的野人却让他大吃一惊,“他们汗流浃背,就像架在火上烤一样。”我们还听说,新荷兰人2不穿衣服照样若无其事,可欧洲人穿着衣服还冻得发抖。难道就无法把野蛮人的强健和文明人的智慧结合起来吗?李比希3说,人的身体是一个暖炉,食物如同燃料,维持着肺部的内燃。天冷时,我们吃得多些,天热时则少些。缓慢的燃烧保持着动物体内的热量,若是燃烧太快,就会产生疾病甚至死亡;若是燃料不足,或者通风不畅,火就会熄灭。当然,生命体温和火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但也有很多可类比之处。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动物的生命和动物的体热几乎是同义词了;虽然食物是维持我们生命之火的燃料,可燃料只是用来生火煮饭或者从外部为身体补充热量,同样,住所和衣物的作用,也只是保持我们体内产生和吸收的热量。

那么对人体而言,最主要的需求就是保暖,保持体内的热度。为此我们付出了多少辛劳,不仅要食物、衣服、住所,还得要床铺,那是我们夜晚的衣裳。我们掠夺鸟儿的巢穴和羽毛去营造这窝中之窝,就像鼹鼠在洞底用草叶为自己铺床一样!可怜的人总是抱怨世界寒冷,不仅身体冰冷,社会也是冰冷的,并且把大部分的烦恼归咎于这寒冷。某些地方到了夏季,人们好像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除了煮饭,几乎用不着燃料;太阳就是他们的火焰,许多瓜果都被阳光烤得烂熟;那里食物通常更加丰富多样,也更容易获得,至于衣物和住所则完全不需要,或者可有可无。如今在我们这个国家,从我的经验来看,一把刀、一把斧、一把铁锨、一个手推车,有这几样工具就够了,对好学者而言,就再加上灯具、文具和几本书吧,这些东西花不了多少钱便能置齐。可有那么些不明智的人,竟跑到地球那端的肮脏蛮夷之地,埋头从商数十载,为的是能回到新英格兰,舒适暖和地颐养天年。奢华的富人不是舒适暖和,而是热得不行;就像我之前所说,他们是在遭受炙烤,当然,烤得非常时髦。

1位于南美洲南部。

2大洋洲土著的旧称。

3李比希(justusvonliebig,1803―1873),德国化学家。

大多数的奢侈品,还有所谓的舒适生活,非但没有必要,而且实在是阻碍了人类的进步。说到奢侈和舒适,最明智的人往往过着比穷人更简单粗陋的生活。中国、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古代先哲,都是外在生活贫穷,内心却非常丰富的人。令人惊讶的是,虽然我们对他们了解很多,却没能深刻理解他们。

近代的改革家以及民族救星也都如此。只有安贫乐道,才能公正无私地用智慧之眼观察人生。无论是务农,还是经商,或是从事文学艺术,奢侈的生活必然结出奢侈的果实。现如今,只有哲学教授,而没有哲学家。不过授课是很荣耀,因为教授的生活曾令人羡慕。不是仅有深邃的思想,能开立学派,就可以成为哲学家,哲人得热爱智慧,并且按照智慧的指引过着简单、独立、高尚,并且有信念的生活。哲学家不仅要从理论上,更要在实践中解决生活的难题。大学者和思想家的成功,大都是弄臣式的,而非帝王式的或者英豪式的成功。他们几乎像父辈一样,过着从众的生活,不可能开创更高贵的族裔。但是,为何人类总在退化?是什么让家族没落?致使国家衰落毁灭的奢靡本质又是什么?我们能肯定自己的生活中毫无这些因素?即使在生活的外部形式上,哲学家都领先于他的同辈,其饮食、居住、穿着和取暖方式都与同代人不同。但既然称为哲学家,怎就没有比俗人更高明的维持体温的方法呢?

当人类能通过上述方式取暖后,接下来想要什么呢?当然不会是更多温暖,也不是更丰足的食物、更宽敞豪华的房屋、更精致多样的衣服、更持久灼热的火炉等等。一旦得到生活必需品后,人不会继续追求过剩品,而是转而寻求另一些东西;就是说,他要停下辛勤的劳作踏上假期,开始人生的探险了。泥土看来是适合种子的,种子植根土壤后,根茎便会自信地往上萌发。人既然已牢牢植根大地,为何不同样向高空伸展?高贵植物的价值,在于它远离地面结在阳光空气中的果实,这样才不会被当成低卑蔬菜对待,后者哪怕是两年生植物,常常是只待根茎长好,便被割去顶枝,所以多数人都见不到它们开花时节的模样。

我不是要给那些强壮勇猛的人立什么规矩,他们不管在天堂还是地狱都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或许比富豪还住得堂皇、花得大方,而且不会因此变穷,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真有这种梦幻人物的话;我也不想给另一些人订什么规章,他们在现实中受到启发、得到灵感,并带着情人般的喜爱和热情去珍惜现状,我觉得自己多少也属于这一类;还有一种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安居乐业,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我不会对他们说什么;我针对的主要是大多数不知足的人,他们总是徒劳地抱怨生活艰苦、时运不济,明明能改善境况却不付诸行动。有的人只会没完没了地怨天尤人,还说自己在尽职尽责;此外,我还想着一群人,他们外表阔绰,实则贫穷至极,他们固然有些破铜烂铁,却不知如何利用,也不懂如何摆脱,给自己上了一副金银枷锁。

要是我想把过去若干年中希望如何度日的想法讲出来,知道点我实际情况的读者可能会惊讶;对我一无所知的人定会觉得震惊。我只将我热衷的事情透露一两件吧。

在任何天气,在白天与黑夜的任何时辰,我都曾焦虑地想改变现状,并在手杖上刻下印记;过去和未来这两个永恒的交会点即是现在,而我就站在这个起点上。请原谅我说话晦涩,因为我这个行当的人比大多数人有更多秘密,并非我有意保密,而是职业特性所致。我倒是想知无不言,永远不在门上涂“禁止入内”的字眼。

很久以前我丢过一条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仍然在找寻。我向许多游人打听过,向他们描述它们的足印,还有它们会回应怎样的呼唤。有一两个说曾听见过猎犬吠叫和马奔跑的蹄音,甚至看见斑鸠隐入云中,他们似乎也焦急地想找回它们,仿佛是自己丢的一样。

我期待的不仅是日出和日落,如果可能的话,更是整个大自然!有多少个清晨,无论寒暑,邻居们还未开工,我就已经开始操持自己的事情了!无疑很多同镇人,不管是晨曦中赶去波士顿的农夫,还是上工的樵夫,都遇见过我收工归来。当然,太阳升起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但重要的是,我能在场目睹这一刻。

多少个秋日,啊,还有冬日,我在镇外度过,想倾听风中的讯息,倾听并将它迅速传播开去!为此我几乎投入了所有的资本,气喘吁吁地迎面奔去。如果风中有哪个政党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登上政府公报。其他时候,我在悬崖或树梢的瞭望台上,向每个新到来客发出信号;或者黄昏时候守在山顶等待夜幕降临,或许我能捕捉到什么东西,虽然我抓到的东西并不多,它们却像“天粮”一样,日出时就又消失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给一本杂志当记者,杂志的销量不太大,多数稿件都被编辑认为不宜刊发,劳动只换来苦恼,这点很多作家都经历过。可是对我来说,这苦痛却是收获。

多年来,我自封暴风雪与暴风雨督察员,并且非常尽职尽责;我还是测量员,虽不测量公路,却丈量森林小路和所有的田间小道,使其保持通畅;还有深谷沟壑,确保其四季通行,大众的足踵已印证了它们的功用。

我曾看管过镇上的野兽,它们跳过篱笆,给忠诚的牧人带来很多麻烦;我也曾留意人迹罕至的农场角落,虽然并不知道约拿斯或所罗门是否还在某块地里干活,但那不关我的事;我还浇灌过鲜红的越橘、沙樱和荨麻,以及红松和黑梣,还有白葡萄和黄色紫罗兰,否则它们可能早在旱季枯萎了。

总之,这些事我干了好长时间(说此话我没有一点炫耀),一直忠于职守,后来,我越来越发现同镇人是绝不会把我列进公职人员名单里的,也不会发点薪水让我安享闲差。我所记的账,我发誓都是真实的,不过从来没人查,没人认,更没人付款结算。但是,我的心思也没在这上面。

前不久,有个四处卖货的印度商人来到住在我附近的那个著名律师家推销篮子。“您买篮子吗?”他问。“不,不买。”对方回答。“什么!”印度商人嚷嚷着走出院门,“你是想饿死我们吗?”原来,印度商人看到勤劳的白人邻居生活如此富裕,律师只要编些辩词,就能神奇地得到财富和地位,那时他心想:我也要做这生意;我可以编些篮子;这活我会干。他以为篮子编好,他的任务便完成了,接下来就该轮到白人来买篮子。他不明白自己做的东西要值得别人买,或者至少让别人认为值,否则就该做点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我也曾编过一种精致的篮子,但并没把它编得能激起人们的购买欲。不过我非但没觉得这篮子不值得编,也没去研究怎样让它迎合别人的需要,倒是琢磨过该如何避免将它们卖出去。众人称羡并认为成功的生活不过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何必夸耀某种活法而贬低其他活法呢?

市民们大概是不会在法院、教堂或其他什么地方给我提供个职位,我必须另谋他路,于是更加义无反顾地面向森林,那里的草木对我更熟悉。我决定立刻就开工,而不必等通常所谓的资金,就用我手上的那一点微薄钱财吧。我去瓦尔登湖的目的,不是想节俭或奢侈地生活,而是为了办点私事,在那里能将麻烦减到最小;免得我因为没什么常识,也缺点雄心壮志和商业才能,做出些凄惨的蠢事来。

我一直努力养成严格的商业习惯,这对每个人都是必要的。如果和“天朝1”做生意,在海边设个小财务室,比如位于塞勒姆港口之类的地方,便足以开展业务了。你可以出口一些本国的物品,纯粹的土特产,大量的冰块、松木,以及一点花岗石,用当地的船只运出去。这样的生意应该不错。所有大小事务你都亲自打理;既是领航员又是船长,既当货主又做保险商;买进卖出,同时还得记账;凡收到的信都一一过目,发出的信也都亲笔起草或审阅;日夜监管着进口商品的卸货;几乎同时出现在海岸的若干地方,通常载货量最大的船是在新泽西口岸装卸;自己还要兼任电报员,不知疲惫地调试设备与所有过往船只保持联系;给远方一个需求旺盛的市场稳定供货;要熟悉市场行情,了解各地战事及和平的可能性,预测贸易和文明的发展趋势――利用一切探险活动的结果、新航道和航海技术的进步;得研究航海图,明确定位珊瑚礁、新灯塔和浮标,并再三修订航海图表,因为计算上的一点疏漏会让本该抵达某个友好港口的船只撞上礁石而四分五裂――法国航海家拉?佩鲁兹2的命运真是难料;还要紧跟宇宙科学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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