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河上的一周》(7)
星期四“他走在未开荒的林地上,
俯视万物的太阳已久未光顾那里;
驼鹿啃食着牧草,粗暴的熊四处游荡,
啄木鸟在高高的桅杆上飞速奔跑。
他躺在黑暗笼罩的地方愉快地过夜;
红色的黎明之光将在那里轻轻地抚摸他。
无论智者将去何方,他始终在自己的家中,
大地是他的地板,蔚蓝的苍天是他的门厅;
无论圣洁的灵魂指引他走向何方,那里都有他的大道,
由上帝的光芒预示并照耀着。”
——爱默生
清晨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听见雨点打在我们棉布帐篷上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微弱而从容,似乎略带不祥。这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整个乡野都像是在哭泣,到处都湿漉漉的。雨滴坠落在河面上、桤木林里和牧场中,天空中没有彩虹,整个清晨都回荡着小鸟的清脆鸣叫。这小鸟愉快的叫声令整个树林都充满了生气。我们刚踏出帐篷时,一群母羊跟在几头公羊后面,沿我们身后的一道山涧匆忙冲下,疯狂地奔跑跳跃着,旁若无人。它们在较高处的一个牧场上过的夜,现在跑到河边来吃草。当那几只公羊透过薄雾看到我们的白色帐篷时,它们惊慌失措,慌忙用前蹄抵地来阻止其身后奔腾而至的羊群。整个羊群静静地站立不动,用它们那温顺的头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想要尽力搞清楚这其中的玄机。最后,当他们确定那东西不会对它们造成伤害时,便安心地四散在田野里。后来我们听说,几年前的夏天,我们安营扎寨的那个地方曾被一群佩诺布斯科特人占领。我们可以透过薄雾看到屹立在前方的一座色彩浓重的圆锥体山峰,那是胡克西特峰,对于船工们来说它是个地标,我们还可以看见河流西岸远方的恩卡努努克山。
这里是我们今天航程的终点,因为在雨中再航行几个小时我们就将抵达最后一道船闸,前方出现了许多长长的急流,而小船太重,我们很难将船拖过这些急流。我们沿河岸继续步行,在阵雨和薄雾中用一根手杖摸索着前进,爬过途中湿滑的原木,心情愉悦得像是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松树和脚下湿润泥土的香气扑鼻而来,那隆隆瀑布声让我们十分兴奋。毒蕈、漫游的青蛙、云杉上垂下的苔藓以及树叶缝隙中悄悄掠过的画眉都随处可见。在这潮湿的天气中,我们的道路犹如某种信念与我们紧密相连,我们放心大胆地跟随它的指引。我们确保了自己的思想保持干爽,只有衣服被雨水淋湿。总之,这是阴雨蒙蒙的一天,云雾中偶尔能透出几道亮光,而树上麻雀欢快的啼叫似乎预示着即将雨过天晴。
“任何自然发生的事情都不会令人类受伤,地震和雷雨也不例外。”一位住在我们前方几英里处的天才如是说。如果突降骤雨,我们被迫到一棵树下躲避,则可借此机会好好观赏大自然的那些杰作。在一次夏日的滂沱大雨中,我曾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下驻足了整整半天,高兴地看着树皮上的裂缝、脚下的落叶和真菌,观察如显微镜般精准细致,收获颇丰。“财富与守财奴形影不离,而上天却将丰沛的雨水馈赠给山峰。”我能想象在夏日的一整天都站在某一个幽静的沼泽里,让水没过下巴,闻着野生金银花和越橘花的芬芳,听着小虫和蚊子哼唱的催眠曲,那是多么奢华的享受啊!色诺芬在《会饮》中所描绘的在希腊圣贤的社交圈里度过的一天,根本无法与这干枯的蔓越莓藤蔓那毫不做作的幽默以及一片片苔藓那新鲜而文雅的妙语相媲美。或者,花上整整十二个小时来与青蛙亲密交谈,也是种享受。太阳从桤木和山茱萸后升起,轻快地爬上那看起来只有两手宽的正空中,最后又逛到西边突兀的小圆丘后落下去休息。听啊,绿色的小教堂中传出的千百只蚊子的黄昏圣歌,还有从某个隐蔽堡垒处传来的麻鸦那如同日落礼炮般的鸣叫!一个人在沼泽的泥浆中浸泡一天,与在干旱的沙漠上行进一天,都同样大有好处,这是毋庸置疑的。寒冷与潮湿,难道不是和温暖与干燥一样同为宝贵的经历吗?
此刻我们湿漉漉地躺在灌木丛生的山坡上那由一片枯萎的野燕麦形成的床上,水珠不断地从麦茬上滴落,云层聚积,随着风的最后一次劲吹和停息,整个旷野的枝叶上的水珠都整齐地滴落下来,增加了我内心的舒适感和安详。鸟儿聚集而来,在浓密的枝叶下更显亲密,仿佛站在以阳光为背景的桤木上创作新曲。要是我们的客厅和书房也在这里,那么又会带给我们怎样的乐趣呢?我们依旧会像以前那样吟唱:
“我快乐地放下书本,我不能再阅读;
我的思想翱翔在每一页的字里行间,
降落在更为肥沃的草原上,
而且不介意撞到它们独有的圆盾上。
普鲁塔克是位圣贤,荷马也一样,
莎士比亚的人生值得再活一次;
普鲁塔克的读物,既不精彩又不真实,
莎士比亚的书籍亦是这样,除非他的书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我躺在这里的胡桃树下舒展四肢,
倘若真正公平的战争
正在这圆丘顶上的蚁群中展开,
我又何必在意希腊人和特洛伊城呢?
请让荷马等待我弄清楚这个问题,
红蚁、黑蚁,众神究竟更偏爱哪个?
或者,埃阿斯是否会在远方调集军队,
向敌军火力全开,发射石弹?
让莎士比亚去一边休闲,
因为此刻我正在与露珠交流,
还不能接待他,而乌云正在策划一场阵雨,
等到雨后天晴,我将即刻与他相见。
这牧草和野燕麦的床去年就已铺好,
比君主们的床榻更加精美,
一簇三叶草是我的枕头,
紫罗兰花朵盖住我的双脚。
眼下,乌云笼罩四方,
渐强的风儿坦言一切都很好,
洒落的雨滴飞速坠下,
一些滴进池塘,一些打在花床。
我浑身湿透地躺在野燕麦床上,
只见金莲花从它的主茎上旋转飘落,
时而像天际流连的一颗孤星,
时而钻进我外衣的褶皱里。
田野所有树木上的雨滴都在滴落,
每根枝条上都悬挂着珍贵的水珠,
唯有风儿奏响各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