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青城十九侠(第一卷)》(4)
第四章《青城十九侠(第一卷)》(4)三千里侠客走风尘百丈坪神童歼异兽2
这时已是次年春暮,元儿已有一十五岁,恰好月底便是友仁父母百年冥寿,设四十九夭道场,僧道两班昼夜诵经超度。青城山是道教发祥之所,山中宫观大半羽流。和尚甚少,只有两三处僧寺,地方也小。友仁夫妻在事前一商议,因为和长生宫道士有多年的交情,又离家近,便决计借他的地方做法事。除本宫道士外,连县城内外各有名的僧道,差不多全请了来。日子一到,裘家同族连同远近亲友,都先后得信赶来,送礼致祭,友仁夫妻自是竭诚款待,另请了几个近亲至戚,帮同料理。定了数十乘山轿,准备接送。
又收拾出许多屋子,款待那远来亲友。甄氏带两个幼于和一些女眷,日里去长生宫跪拜焚香,晚来仍回家住。友仁父子便长住在长生宫内。由三月初头上开始,正日子在第四七的第四天。三七刚做完,便忙起来。直忙过了四七,客才散去。同县同村的戚友,也都各自辞归,等未天来拜圆满。除友仁父子夫妻外,只剩两位管账的戚友和甄氏一个娘家侄子叫做甄济的,友仁夫妻方觉轻松了一些。
虽然这次举动是一个从俗的礼节,也含有人子追远之心。起初几日,元儿见父母镇日愀然,孝思甚隆,不由激动天性,每日跟着大人跪送宾客,只有内心哀戚,并无他念。
及至正日一过,友仁要在静室中独跪奉经;甄氏一身兼顾两地,忙得不可开交。只闲了元儿一人,除早晚跪拜外,都无甚事。偏那甄济一向随宦在外,人才十八九岁,初回不久,原想等佛事完逛山的。元儿因他会武,见的事多,独和他说得来。
这日因看父亲上供时跪哭,心里发酸。吃斋时节,甄济无心中说了来意,一句话将元儿提醒。晴想:“如今家人都忙,趁此时抽空出寻仙人,学那飞行本领。”当下便以识途老马自命,鼓动甄济去和甄氏说了。甄氏一则内侄初来,怕委屈了他;二则见爱子连日都带愁苦之容,怕闷坏了他:立时答应。因甄济带有一个家人,便不再派人跟随,只嘱咐不要去远,早去早回,元儿口里答应,行至半路,说游山带仆,有伤雅道。甄济原非纨绔一流,闻言便命家人在半路相候,自己同了元儿前进。
元儿仗着甄济不识路,成心按照平日打听得来的路径,往金鞭崖走去。甄济见元儿在前领路,上下如飞,峻崖峭扳,一跃便过,好生惊异以为他也习过武,故意卖弄。便不肯示弱,也将本领施展出来,紧紧跟随。元儿仍恐仙人不肯见他,总是推托路记不真,前行查看,先跑出去二三十步,看不出前面有何异状,才回身招呼。从来游山,哪有这日任性,心中好不痛快。仗着都是快腿,从早饭后出门,由辰刻到未初,不觉到了众人所说的金鞭崖上。细一考察,与友仁所说的林木位置,一些不差,只是仙人却无影子。
以为仙人洞府,必在僻静之处,仍在东寻西找。
甄济见一路上美景甚多,元儿都不流连,只说还有更好的所在。谁知累了一身大汗,却跑到这儿一个略生杂树、形势险恶的峭崖上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后来见他神志专一,不住东张西望,若有期待,看他必有所为,再三盘问。元儿被逼无法,只得略为说了实话。甄济笑道:“表弟,你真是在叫神童了。你想这里虽然崖险壁峻,却是景物枯燥,好的林泉都无一处,下面涧沟中尽是些泥浆积潦,污浊不堪,哪一点像仙灵窟宅?
罗表舅所说的金鞭崖,不是哄你,必是另有地方,我也随着家父遍历云贵,走过不少山路,又听教师们说起,漫说仙人,就连高人隐士所居之处,大半也水木清华,岩壑幽美。
似这种连我们也不肯流连的地方,仙人怎肯在此居住?若说这里形势险恶,地界僻远,是个毒虫猛兽潜伏之地,倒还像些。”
元儿闻言,不禁恍然若失。可是仍未十分死心,以为彼时年方幼小,又未明说出心事来,罗鹭何必说那假话?及至全崖都差不多找遍,并无大的洞穴。又经甄济再三劝解,才行快快回走。因为来时专注崖上,来路一面崖下尚未寻找,回时暗中留神。
甄济正边说边走之间,忽听元儿失声叫道:“洞在这里了!”回来一看,原来半崖藤树交蔽中,有一块丈许高的大石,形态甚奇,孤倚壁间。壁上苔绣中,竟隐隐看出有“金鞭崖”三个大字。再看元儿,已从那块石根际一个两三尺大小的石孔中钻了进去。
探头一看,里面黑洞洞的,猛闻一股子奇腥刺鼻。心中一惊,连忙一把拉住元儿,喊声:
“表弟还不出来,要寻死么?”同时元儿也闻见腥味刺鼻难耐,钻了出来。
甄济道:“你怎么胡钻乱钻?这里头要是什么毒蛇的洞,哪还有你的命在?你没闻见腥气么?”元儿道:“你不知道,我最能黑地里看东西。适才我往石孔里一看,那洞竟深大得紧,后来还想再进一步,被你一喊,我也闻到腥气,人受不住,才作罢。退出来时,无意中一推这块石头,竟是活的,稍用点力,便可推倒。我怕压了你,没有推。”
言还未完,甄济便说:“这里不是好地方,手边又没拿着兵器,快走的好。”元儿执意不肯,定要看看洞的真形,方才死心。
正争执间,元儿倏地一低头,又往石孔里钻去。甄济一把未抓住,连忙赶过,伸手往孔中去扯时,猛听元儿高喝道:“表哥快躲开,这石头要倒下了。”那块怪石虽然附在崖旁,并未生根。要估石重,少说也有千斤,先还不信元儿有那么大力量。就在这一转念间,忽听头上藤断,嚓嚓作响,那石上半截已经摇动。知道不好,连忙纵过一旁,抓紧壁上藤根。身才立定,那块大石已经离壁飞起,直往下面涧沟中滚了下去。接着便听山崩地裂一声大震,眼前砂石尘土飞扬,残枝断干满空飞舞,山谷回音震耳欲聋,半晌方绝。元儿早从石后跳了出来。甄济见元儿虽然淘气,竟有这等神力,不由又惊又爱。
连忙拉着手,一同往洞中看时,天光只照进得数丈。元儿目力最好,也看不见底。拾了一块石头,丢将过去一探,石到尽头壁上撞了一下,一会又听扑通一声,仿佛落在水里的声音。
元儿还想冒险钻进探看,当不住那股奇腥夹着生土气,刺脑欲晕;甄济又说内中定有毒蛇大蟒潜伏:才行作罢。走在路上,还不住的心头作恶欲呕。这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甄济重又追问前情,元儿不便再为隐瞒,便将细情说了。
二人且谈且走,忽见前面一高峰阻路。记得来时,途径不曾有此。定睛一辨日影,才知说话疏忽走岔了道,多绕了好多里地。因见那峰拔地孤立,直矗天半,四外大小峰峦都似朝它拱揖,极具形胜。耳旁又听松风泉瀑之声聒耳,估量上面景致一定不差。拼着时光还早,足可赶得回去,两人都是童心正盛,便不愿绕回原路,索性登峰一望,再行披蓁历莽,觅路回去。那峰深藏山腹,有山挡住,外面的人看不见,从来人迹罕到,连个樵径都无。仗着体健身轻,攀援到了峰顶一看,上面只有不足十亩方圆地面,满是奇石怪松。因在山顶,松都不高,株株盘纤磅礴,曲屈轮园,苍鳞铁皮,虬枝龙干,夭矫攫拏,似欲临风飞去。再往峰下低头一看,三面俱是崇冈拱卫。另一面半山悬着匹练般一道瀑布,宛如玉龙飞坠,下临无地。松涛泉响。交相应和,再迎着劈面天风一吹,顿觉宇宙皆宽,心神俱爽,把适才烦闷一齐打消。二人择地坐下,领略佳景,互相赞不绝口。
盘桓了一阵,商议明日还须再来,才作归计。往去路一看,到处都是峭岩绝坂,似无途径。二人也未放在心上,仍旧攀援下去。山中生路,甚是难走。各自奋力赶行。连越过了几处深谷崖壑,一路乱窜,始终没有归入正路,仿佛越走越远似的。甄济道:
“看今日神气,我们要留在山里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下峰时节,绕回原路走呢。”元儿道:“我们只记准来时方向,一直前进,莫非还走不出山去,怕它怎的?”
正说之间,又上了一一个峰头,白日忽被云遮。二人都觉有些口渴,附近又不见溪泉。正待举步下峰寻觅,忽见前面树林中飘起一缕炊烟。元儿喜道:“我们快到家了。
你看那不是近山脚人家在煮饭么?只要找到那里,便可照正路走了。”甄济也甚高兴,各自放开脚程,往前奔去。
谁知高处望前,似近却远。又翻越了好些冈岭,才见前面现出一片石山坪,其平若砥。一面倚着高山大壑。尽头处满是桂李花林,残英未卸,红白相间,趁着斜阳,犹自娇艳。峰头所见炊烟,便自林中飘出。坪旁还横着一条小溪,溪底尽石,水流潺潺,白石粼粼,一清到底。二人正在烦渴,奔到溪边,用手捧起,连饮好几口。觉着舒服清爽,才一起走向林中觅路。
入林一看,里面凉阴阴的。一所石土相间砌成的房子端端正正,安置在林中一片平地上面,屋前围着一列短短的篱笆。四围除了原有桃李树之外,屋后还种着数百竿修竹。
虽是山中土房,却是纸窗茅棚,别有幽意,青林白石,不染纤尘。只是除了这一所孤零零房予以外,休说左邻右舍,静得通没有一点声息。再看那炊烟来处,并非人家煮饭。
原来竹篱之内,是一个宽约亩许的庭院。一边畦里种着些野花,一边畦里种着些春韭。
隙地上有一个黄泥炉子,上面安着一把瓦壶。炉中烧的也不知是什么树枝,那青烟兀自飞扬半天。壶中不知煮的什么,壶嘴上突突直冒白气,屋中的人,却不见出来。
二人急于问路,在前唤了两声,不见答应。见那篱笆高低齐胸,探头往里一望,恰好纸窗半开,斜阳的光,从林隙照向窗内。花影迷离中,元儿眼尖,早见屋里头榻上坐着一人。便对甄济道:“你看这人好没道理,我们这般喊,通没理一声。我们索性进去问来。”说着,拉了甄济,便从篱笆门内走进。
刚刚走到窗下,便听一个极细微的声音说道:“二位说话,我已听见。无奈身患大病,声音不济,有什么事,请二位进来少坐一坐,等我二个儿子回来再说吧。”甄济听那人口音,像个老妇人,不愿进去。便道:“老婆婆,我们是游山走迷了路的,别的不便打搅,只借问一声,哪条路可往长生宫去?”那老婆闻言,似是吃惊道:“二位若是想往长生宫,今日恐怕足力多快,也出不去了。”甄济便说:“来时原是知道迷路,按着日影走的。这里既有人家,想必是个通路,怎会出不去?”元儿又将从金鞭崖归途所经之路说了。
那老婆于道:“二位好造化。那峰叫做万松尖,由那里往金鞭崖一带,听我大儿子打猎回来说,新近出了许多毒蛇怪蟒,二位并未遇上,总算便宜。你们按着日影走路,要是走熟,原可出去,生人却非迷路不可。路上那些冈峦,叫作螺狮环,走好了,走到我这里来;不然,错走七十三番,再走十天也休想走出山去。因为这山周回千里,二位所走之路,看是寻常,却最曲折难行,又在山的侧背面,游山的人从不到此。山上云多,日光常被云遮,更易迷路。二位想是练过武功,不朝容易路走,误打误撞,来到此地。
今日天色已晚,还隔着许多峰峦,多是悬崖峭壁,比来路还险十倍,怕没有百十多里的大弯转,才走向来时山路。二位路径又生,纵有本领,也难渡的了。不如少时进了饮食,权留舍间,与小儿们同榻,明天起来回去吧。”
二人猛想起来时果觉日影的方向稍差,因为别的无路,还特意照直前进,翻越许多危岩幽谷,不想毫厘之差,竟铸大错。料知一夜不归,家中必定着急。就冒险前进,又恐路越走越错,更无办法。再加走了大半天,腹中饥饿起来,只得谢了,就在窗前站立,等这家儿子回来,再作计较。
元儿闲着无事,见庭院中瓦壶大开,便问煮的是什么东西,可要代她端进。那老婆子以为二人行乏口渴,想要喝水,便道:“二位口渴,屋里有泡好的山茶。壶中煮的是药草,适才二小儿还在此地添火,又不知跑向何方去了。有客来,都无人接待,少时还须说他呢。”甄济接口道:“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们来时原也口渴,适才在林外溪涧中见泉水甚好,已然喝够了。”那老婆子闻言,惊问道:“二位喝了那溪中的水么?”二人同声应了。那老婆子便催二人进屋说话。甄济一想:“看神气,左右得扰人家,也该进去见个礼儿。”便拉了元儿进去。
那老婆子不俟二人说话,便说自己因病不能下床,请元儿代将屋角松燎点起。元儿照她所说,点好了火把。火光影里照见床上面坐的那老婆子,虽生得白发飘萧,却是面容红润,不像老年。倚着墙儿坐在被中,神态甚是安祥,又加适才问答谈吐文雅,不似寻常山民,不由起了敬意。刚要举手为礼,那老婆子早对二人注视了几眼,口里连声道奇。二人便问何故。那老婆子道:“这里叫做百丈坪,前面桃溪上流头有一毒泉,人服了心中顿发烦渴,不出二日必死。二位来此已有片刻,通没一丝迹象,所以奇怪。”甄济闻言,便惊慌起来,忙问:“老人家既知那水有毒,想必有甚法儿解救?”老婆子道:
“二位不要害怕。那水虽是人口甘凉,毒性甚烈,发作起来也快。人误服下去,决挨不到此刻,便要腹痛倒地。二位还是好端端的,而脸上神采甚好,哪有中毒样子?想必二位得了神佑;再不,那水变了也说不定,要说解救,却难得很。万一少时发作,只好等小儿们回来,再作打算了。”
二人闻言,将信将疑,也不知道真假。一阵谈说,觉那老婆子不但容度大方,谈吐尤其文雅。再一盘问她的姓名家世,只说姓方,四五年前因丈夫被仇家所害,自知力不能敌,携了两个儿子,避居这山内无人之处,辟了二三十亩山田,以耕田打猎度日。别的却甚含糊,不肯吐实。甄济知她家定有来历,既不肯说,谅有隐情。见元儿听她丈夫被仇家所害,义形于色,只顾不住口地盘问,还说要代她家报仇,满脸稚气,甚是好笑,便悄悄拉了他一把。恰被那老婆子看见,说道:“只顾说话,我还忘了问二位客人贵姓呢。”二人便接口答了。老婆子道:“二位原来不是一家,我心里原说,都是一样英雄气概,裘官人骨格气字又自不同呢。”
正说之间,忽听屋外有人说道:“妈,你在屋和谁说话?是表姊他们来了么?”同时便听屋外有人拖着东西在地上走的声音。老婆子答道:“你表姊暂时哪里会来?是两位迷了路的小客人在此。快去换衣服:进来相见吧。”接着又问:“你兄弟呢?怎么半日不见家来?看药该添火了吧?”外面那人答道:“二弟因听妈说想吃肥头鱼,乘妈睡着,到隔山海里去捉,在路上碰见我,同回来的。我田里忙完了,也去打了两只斑鸠和三只野兔儿。既有外客,少时熏来陪妈下酒。”
正说之间,苇帘一启,早蹦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偏巧元儿童心,一听屋外的人是打猎回来,忙着出去观看,走到帘前,刚一迈步,两人脚底都轻,事先没有听见声音,进出的势子都猛,不由撞了一个满怀,元儿神力,把那小孩倒撞出去有三四步远;元儿胸前肋骨吃那小孩撞了一下,也觉生疼。那小孩立定身躯,朝元儿定睛一望,鼻子就唏了一声。老婆子已在床上看见,忙喝:“三毛不得无礼!”那小孩应了一声,走进前来,口里直问:“妈此刻好了么?仙药一吃,过几日就起床的。我先去给妈弄鱼去,看二哥又给我弄糟了。”说着,便往外走,也不答理二人。那老婆子却微怒道:“这两位佳客在此,也不见个礼儿。再在山中住几年,快成野人了。”那小孩就应一声,朝着二人作了个揖,仍往外走。
元儿适才无心撞了人家,心中过意不去,想对他赔个话儿,已然出房去了。那老婆叹口气道:“山居野人不晓礼节,好叫外人笑话。”甄济连说:“哪里话。”元儿却觉出那小孩力量不小,又见他神气很孝,甚是爱惜。他不肯接谈,想是恼了自己。经此一来,不便再行出去,只管低头寻思。
不多一会,屋帘又起,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猿臂蜂腰,虎目长眉,丰神挺秀,玉立亭亭。先上前朝他母亲问安,再回身朝二人请教见礼。二人才知这少年名叫方端,适才小孩名叫方环,乃是同胞弟兄。方端尚有个兄长方洁,流落江湖,业已十多年不知踪迹。那方端人既俊爽,情意又甚真挚。虽是初见,十分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概。当下三人便订了交,称老婆做伯母,重又见礼。老婆子也不推辞,等二人拜罢,使唤方端察看二人可曾中毒。方端闻说饮了溪水,也甚骇异。便道:“那水饮过片刻,眉心可见血经,妈怎不先看?”老婆子道:“我已照过,恐眼力不济,还不放心,你再照来。”方端举火细照,也说不曾中毒,只想不出道理来。
老婆子又间备饭不曾。方端道:“妈既肯延客人室,定非庸士,孩儿进门时,便去将饭煮好。因三弟抢着做菜,孩儿把兔、鸠放在架上熏烤,便交给了他,今日有鱼,还有出门时煨的鸡菜,想必够了。”老婆子道:“初搬来时,你三弟贪玩,定要带两只鸡到山中来养。这几年工夫,它也给我们添生了不少的鸡和蛋,都陆续吃了。算起来,它也给我们出过大力。如今虽然停了生蛋,你两弟兄要藉口它吃过仙草,吃了补人,杀来我吃,我是不答应的。”方端道:“妈早说过,孩儿那敢,杀的是另一只。”老婆子道:
“我说的是三毛,他有些牛脾气,你到后屋看看他去,有客在此,看又和上回一样,弄不好,还怕他心里难过,勉强着吃。你对他说,一天到晚,尽给我想吃的,不打正经主意,算的是哪一门的孝道?”说时面带微笑,方端应了。忙和二人告便。
二人知他家中没有用人,心甚不安,想跟着去帮忙料理,老婆子道:“二位贤侄生长富家,哪干过这种营生?就连小儿们,也只近几年来才会胡乱做些,母子三人将就充饥而已。后面不干净,还是陪我谈天吧。要饿的话,墙洞里还有熟腊肉和锅魁,先点点心吧。”二人连说不饿。甄济情知自己去了,任什不曾做过,无忙可帮。元儿却很想会那方环的面,又和婆子去说。老婆子笑道:“你三弟牛性忒大,不去也罢,少时自会来的。”元儿不好再说。少时元儿觉着腹胀,便告便出房,走至篱外小解了一回。回房时见堂屋后面火光闪闪,鼻中直闻香味。
走将出去一看,原来这一列房背后还有一片空地,一边角上有两间小房。耳听方氏弟兄正在争论。方端道:“三弟,你平时逞强,今日也遇见能手。人家轻轻将你一撞便跌回来,差点连屋壁都被你撞倒。看你明天见了表姊,还说嘴不?”方环莽声莽气地答道:“那他是乘我没有防备。明日走时,好歹和他比了才算。你总忘不了你那表姊的仇。
你还是哥哥呢,尽帮外人。”方端又道:“不说你太横些,你没安心撞人家,难道人家来此作客,会安心撞你?适才妈和我示意,说裘兄弟将来要出人头地,着我和他二人订交,甚是看重。人家是客,这须不比表姊,由你气他,你只要敢和人家动手,我告妈去。”方环方不再言语。
等了顷刻,元儿才放重脚步,走到后房。方端正翻着铁架上的熏斑鸠,见元儿进来,连忙起身招呼。方环装作煎鱼,头也不回。元儿知他有气,因适才已问明年岁,比他大着两个月,便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适才怪我莽撞,三弟莫怪,我赔个礼儿。”方环只得起身还了个揖,说道:“二哥说你力气比我大得多呢。”元儿忙道:“哪里,我自幼被父亲关在书房,从未学武,哪有什么力气?”方环道:“二哥,你只要不告妈生气,我便和他试试。”方端道:“你如比不过,又该发狠,不理人家了。”方环道:
“输给我不说,赢得我心服,更是我的哥哥了。”说罢,伸过手来,元儿到底读书多年,知道客气,想避已是不及,哪有人家手快,早已摸了个结实。元儿直说:“三弟何必如此计较?自己人争什么输赢?我认输就是了。”说时因自幼不曾和人动武,方环抓得又紧,小孩总怕吃了亏,扫了面皮,好不着急。无心中用力一挣,随手一甩,竟将方环一双比铁还硬的手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