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泉安四季如春,即便今年是个寒冬,也不曾落雪。宫里种满了绿萼,是当年皇后陆瑶光同景帝一起来行宫避寒时种的。
魏慎幼时来过一次,因在长荣宫中与乐恒玩闹时撞坏过母亲辛苦养活的绿萼,从此他见到这种花就绕道走,直到国灭,他逃至泉安,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行宫中,忽而觉得这开得吵闹的绿萼前所未有的亲切。
父皇母后乃至太傅都对他的期望太大了,他们沉沉地压在他身上,生前便是如此,死后更是使他无法摆脱,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乱世,他大抵也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可偏就碰上了这样的时节,他成了个傀儡皇帝,面上鲜花着锦,后面全是玄狐宗宗主说了算。
他结识宗主是景帝四十一年,彼时景帝年迈,时不常发些疯病,宫里宫外人人自危,他虽贵为太子,日子也不好过,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皇后陆瑶光嫁进宫前同太傅乐观颐不清不楚,乐观颐还请过媒人说亲,不曾想陆瑶光进了宫,这才遗憾错过,故事越编排越离谱,到后来,人们开始猜测魏慎根本不是景帝血脉,乃是皇后同太傅私通所生。
景帝大怒,拔剑就要杀皇后,皇后不哭不闹,站在原地也不辩驳,闭眼等死。魏慎还未来得及阻止,殿外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且慢!”
却见景帝忽然就恭敬了起来,把剑收回了剑鞘。
老人驼着背柱着杖,巨大的黑狐狸面具蒙着面,一身玄色长袍,诡异却威严。
“神使有何见教?”景帝面色庄重,丝毫看不出方才怒发冲冠的痕迹。
魏慎看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老人身上有股奇特的香味,能定人心神。
“老夫已说过,太子殿下乃是太一神君亲选的继承者,若陛下听信谣言,逆天而行,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神君放在眼里?”
“神使说得有理,险些中了小人的离间计,多谢神使提醒。”景帝竟然微微低着头同他说话。
魏慎觉得父皇陌生得可怕。
等他意识到老人是玄狐宗宗主时再一回头,老人已不见了,好像是一场梦似的。
后来玄狐宗宗主偶尔会单独找他,告诉他不要被外面的声音迷惑,他就是太一神选择的未来君主。
他坚信这一点。
但景帝没有。
怀疑的种子埋下,信仰逐渐变得不值一提,加之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令太子监国,这使他愈发的恐慌,他越看越觉得太子长得像乐观颐,终于还是发了疯,下令捉拿乐观颐,废太子,囚禁于东宫。
祝嘉柔始终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成日郁郁寡欢不和他说话,他出不去,只觉得憋闷委屈,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直到宫里传来消息,陆瑶光吊死在了寝殿,乐观颐在狱中以死自证清白,真正对江山图谋不轨的人是沈家,景帝正派人密查此事。
对东宫的封锁松了,他还是不能出去,旁人却可出入东宫,那日,乐恒来看他。
因着接二连三的变故,他已瘦脱了相,魂魄被撕扯得四分五裂,只是日复一日地酗酒,听说乐恒要来,强打精神梳洗了一番。
“我知你不好过。”乐恒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点心一碟一碟地摆在了桌上,唤丹粟来煮了壶热茶,推到他面前。
“母后走了,老师也走了,是父皇……”他没说出口,举着酒壶又饮了一口。
“我爹…”乐恒眼睛一下子红了:“他被带走前,我还在同他生闷气……”
“阿恒,你别哭。”他伸手想替她擦泪,她躲过了。
“殿下,你我都是一夜之间失去至亲之人,此中冤屈无处申辩,也不能申辩。但毕竟来日方长,我们都必须活下去,你明白吗?”乐恒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沉静,魏慎看着她,已全然寻不到她年少时活泼的模样,仿佛是一夜长大,气质冷冽中还带着恨。
是,她定是恨极了父皇。
她恨父皇冤死了她父亲却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但她并不知道沈家的劫难也近在眼前了。
“阿恒。”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惊地要收回,他紧紧地攥住了她
“你别走了,阿恒。”
她使劲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在说什么?”
“自古废太子都不得善终,你就可怜可怜我,陪我几天行吗?”
“我说了,来日方长,你我都还未走到绝路。”乐恒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
魏慎又拽住她的袖子:“就三天,三天时间,留在东宫,好吗?”
乐恒猛地抽开袖子,面露怒色:“殿下自重。”
魏慎收回手,目光阴沉:“我有那么不堪?”
“我不知殿下在说什么,我夫君约摸这两日便能回来,府上要准备的还有很多。”乐恒向后退了一步:“今日来,是想看看殿下,你既然无事,我便回去了。”
“若你的沈天山也不在了呢?”魏慎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
魏慎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只是好奇,我和沈天山,谁不在了,你会比较伤心。”
“殿下醉了,好生歇息吧。”
“阿恒,老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是我!不是沈天山!”他猛地站起来,桌子翻了,杯碟碎了一地,他眼眶发红,声音也颤抖了。
乐恒显然是被这个阵仗吓到,惊慌了片刻:“丹粟,殿下酒吃多了,快来扶他回房歇息。”
“阿恒,就三天,算我求你。”他想留住她,他知道沈家会被灭门,玄狐宗宗主已告诉过他,沈家的人,陛下一个也不会留,也不能留。他本已无心且无力顾及乐恒,毕竟他们各自婚娶,许久不曾往来了。
可偏偏今天她来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