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猫的约定
我生前是一只猫。
现在,是一只猫的鬼魂。
不要觉得奇怪,猫猫狗狗死去以后,也像人类一样,有灵魂从躯壳里脱离而出,这样的例子我见过很多。
但其他动物的灵魂都只会在人间短暂停留,然后就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唯独我,却还一直留在这里。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其实在我活着的时候,跟其他猫过的也差不多,遇到一个很好的主人,然后受到悉心照顾……
呃,老实说,最开始的时候,主人的照顾真算不上有多好。
因为我俩最初相遇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才上幼儿园的小姑娘,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对我的照顾只能说是完全依照本心来的。不过那时我也只是只小奶猫,不小心跟母亲走失了,天又下起了雨,淋的我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处境糟糕极了。
要不是主人发现了躲在灌木丛中的我,把我带回家,我可能当天就已经挂掉了。
主人的父母并不太想养我,态度凶巴巴的,让主人把我拿出去扔掉。但主人却将我偷偷安置在家里后院屋檐下,拿自己的小被子垫在一个大纸盒里,给我做了个窝,每天还把早餐的牛奶分一半给我喝。
虽然待遇只能算凑合,但也比在外面当野猫好过太多。我很感谢主人,表现的很乖,从来不乱跑乱叫,还学会了在指定的地方上厕所。日子一久,主人的父母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特别是在看到有一次我捉住咬坏沙发的耗子之后,也就对主人收养我这件事默许了。
主人很开心,抱着我猛亲了好久。
你要一直陪着我。她这样对我说。
而我「喵」了一声。
算是回应了这个约定。
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很开心的日子。主人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最喜欢抱着我坐在后院的小椅子上晒太阳,用软软的小手轻轻胡噜我肚皮的毛,可舒服了。
因为我长大的比她快多了,没几个月,她抱不动我,就让我在她身边靠着,伸手揽着我,把画册上的童话故事讲给我听。虽然很多时候我都听不太懂,但我喜欢她时不时停下来,把我脑袋上的毛揉的乱乱的。
等冬天冷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裹紧我俩的小被子,互相依偎着,很亲密,很暖和。
或许就是从那段日子起,我开始觉得,与其说她是我的主人,倒不如说,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我很爱她,她也爱我。
但不是每个故事都像主人画册上的童话故事一样美好,没过两年,家里的气氛起了变化,原来的和睦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之间可怕的争吵。
每当那些恶毒的咒骂和摔砸东西的声音传过来时,我的主人就会埋着头坐在墙角边的小板凳上,害怕地缩成一团。
她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闹的那么凶,莫名的愧疚感却总是揪着她不放,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他们不要再吵。但同时她又被恐惧压的发不出声音,万一他们争吵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哪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还太小了,分不清成人世界的是非曲折,只是凭着本能感应到危险,将自己小小的身躯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困在恐惧中微微发抖,不敢出声,不敢哭。
仿佛这个家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而她也是这个错误的一部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跳到她怀里,轻轻蹭她的手臂,跟她待在一起,给她多一点点信心和勇气。
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这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主人的父母彻底分开了,原来的一个家,分成了两半。刚上小学的主人带着我和布偶小熊,跟她的母亲一起搬离了原来那个小院子,去到了很远很远的一座城市里。
城里的新住处在高高的楼上,比之前窄了很多,所幸还有一个小阳台,每次主人周末写完作业,还是会抱着我在阳台上坐着,眯着眼睛晒会儿太阳。
有时就这样睡着了,小脑袋枕在我的肚皮上。
有点沉,但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真的。
因为我知道主人的母亲脾气比以前差了很多,哪怕主人明明已经很乖很努力了,也常常被斥责。小姑娘心里装了太多委屈,有时就会化成深夜的噩梦,把她吓醒。
只有抱着我晒太阳的时候,她才会有一点轻松,能安然睡着,不怕噩梦来袭。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一动不动地趴着,生怕惊醒了睡得正香的主人。
被阳光晒着的梦境,不会有阴影。
我一直很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冒冒失失地跑到路上去,为什么没有多等一会儿的耐心。
当时主人被送去了寄宿中学,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而我被关在了家里,没有足够的猫粮和饮水,猫砂也没人打理。
但让我难受不是因为这些。
而是我很想她,每天都在想念她。
所以当我站在阳台上,看见主人从停在楼下的校车里出来时,才会高兴的过了头,忘乎所以地沿着楼面的空调架和水管架跳跃,直接从楼上冲到了路面上。
因为太想让她早一点见到自己了,以至于没有留意旁边疾驰的汽车。随后只听到「砰」的一声,我忽然感到浑身一轻,灵魂离开了躯体。
那时的疼痛早就不记得了,但我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主人抱着我没有灵魂的躯壳,默默流泪时的表情。
就像是生活里唯一美好的东西也被夺走了。
直到被母亲强行拖回家,她还一直抱着我,轻轻摇晃,像过去那样,揉揉我的脑袋,试图叫醒我,让我再睁眼看看她。
可是,主人,你不知道,当时我的灵魂,其实就守在你的身边,一直注视着你啊。
我就是这样变成一只猫鬼魂的。
主人把我的躯壳埋在了公寓楼旁边的老槐树下,然后又在母亲的催促斥责声中,提着行李上了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