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
刚刚送走了最亲的表弟,没过几天,秦丽霞又接到杜胜甫病危的消息。不管怎么说,她之前接受了杜胜甫的恩情,心里还是充满感激的,所以当江茂生告知她杜胜甫很可能捱不过这两天了时,她毫不犹豫地决定去甬城看望杜胜甫,她要亲自说声谢谢,并代表父亲向杜胜甫致歉。
秦丽霞和江茂生抵达医院时,吕贤浩也已在那里,吕贤浩身边还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那男人穿着一件笔挺的浅蓝色短袖衬衫,衬衫掖进黑色裤子里,裤缝笔直笔直的,脚上穿着一双高档皮鞋,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男人见有人进来,微微向秦丽霞和江茂生点了点头,显得很有礼貌。
此时杜胜甫已经不能说话了,据他妻子说,已有两天没进食了。杜胜甫用手碰了碰妻子,似乎在示意他宣布什么重要事情,老太太心领神会,擦了擦眼泪,说:“杜老师前几天跟我说了一些话,其他的都是我们家里的事,我就不在这里说了,但其中有一件事跟贤浩和康总有关,我还是趁你们俩都在说了吧,也好让杜老师安心。”
这时,那个男人恭敬地点了点头,适时插了一句话:“师母不必客气,叫我文杰就行。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
吕贤浩也专注地看着师母,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以前一直是文杰跟杜老师交易字画,不,杜老师不喜欢‘交易’这个词,他总说‘交流’。现在,杜老师希望贤浩可以接手他的工作。”
“可是……”吕贤浩犯难地说,“可是我对字画只是了解点皮毛,怕胜任不了啊!”
杜胜甫妻子笑笑说:“不是有江馆长可以帮你吗?”
江茂生点点头:“没问题,我一定全力协助小吕。”
这时那个叫康文杰的男人伸出手,跟江茂生和吕贤浩分别握了手,顺便也跟秦丽霞轻轻握了握手。随后,他说道:“我听说杜老师前不久创作的两幅画现在由江馆长收藏,不知江馆长愿不愿割爱呢?”
“你怎么知道这两幅画的?”吕贤浩一脸诧异地问道。
“哦,是这样的。”康文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多年前就开始关注杜老师,据我所知,杜老师已经二十七年没画画了,但他二十七年前创作的《东谷湖》据传甚至可以媲美《富春山居图》,我也收藏了杜老师早年的一些画作,我一直在等着杜老师可以重新创作新画,其实我在跟杜老师交流字画的时候也多次旁敲侧击过,希望杜老师可以重燃创作欲望。说来也巧,杜老师前不久创作那幅《春江水暖鸭先知》时,我正好前来拜访,那时他已经在收尾了,杜老师说他之前还刚画了幅《绕梁》,不过两幅画另有他用,我当时也便忍住没说,心想不久后肯定有机会得到的,但后来我有急事回了趟台湾,没想到等我回来,两幅画竟然已经易主了。”
“原来您是台湾人,怪不得听您说话一口台湾腔呢!”这时秦丽霞突然插了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表现得这么轻率,随后又马上道歉:“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不要紧的。”康文杰微笑着说,“其实我一年多前也在大陆安家了,就在你们涂县,那个春芳服饰有限公司,我是法人代表。”
趁康文杰他们说话间,江茂生慎重地考虑了一番,他心中是舍不得把这两幅画转手给康文杰的,但似乎又盛情难却,他有点为难。
杜胜甫仿佛看出了江茂生的心思,他费力地伸出手来拉了拉江茂生的衣袖。他妻子见状,赶紧递过来纸笔,杜胜甫写了四个字:一人一个。
江茂生点点头,问康文杰:“你想要哪幅?”
康文杰毫不掩饰他对《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喜爱,但他还是客气地说道:“两幅画我都喜欢,只能挑一幅的话,我希望亲眼看了以后再决定,可以吗?”
“没问题!”江茂生大方地回答道,随后他又说,“至于价钱,我希望听杜老师的。”
江茂生其实想说这算是杜胜甫的遗作,也是他最后一次交流字画,而且是自己的作品,理应由他来决定价码。但他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只把刚才的纸笔重又递给杜胜甫,希望他写下价码。
然而,不幸的是,此时,杜胜甫痛苦地挣扎了起来,还没等他动笔便咽气了。让人不解的是,临终前,他的眼神一直在康文杰和秦丽霞之间游移。杜胜甫闭眼时,正好是秦丽霞跟他四目相对,所以,秦丽霞第一个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杜老师,对不起,我今天是代表我爸蒋士根来向您道歉的,您怎么能还没等到这句‘对不起’就走了呢?”
“你是蒋士根的女儿?”康文杰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表情甚是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