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为了迎接康文杰和吕贤浩的到来,江茂生专门去弄了一罐上好的金骏眉过来,还把家里的茶盘茶具也一并带了过来。这金骏眉是他从前的最爱,后来工作忙,他嫌泡茶麻烦,就不常喝了。但这次康文杰来,他琢磨着台湾茶跟福建茶应该差不多,就决定用金骏眉来招待他试试。
上午九点不到,康文杰和吕贤浩二人几乎前后脚进了美术馆的门。康文杰一到美术馆就四处观望起来,这是他小时候来过多次的地方,室内室外虽然都变了许多,但基本的格局没变,他不由自主地踱到办公室后边,那个休息室还在,里边竟然也放着一张折叠床,当然这张折叠床是江茂生自己买的,肯定不是当年留给他痛苦记忆的那张。
江茂生此时还不知道康文杰就是蒋士根的儿子,他见康文杰东张西望、走来走去,不禁有些纳闷儿,便脱口而出问道:“康总好像是第一次来这儿吧?看着怎么像是故地重游似的?”
吕贤浩一听,知道江茂生还不了解康文杰的真实身份,但自己又不便指明,只能装聋作哑,在一旁随意地翻着画册。
“您还记得有个孩子叫泽邦吗?”康文杰突然问江茂生。
江茂生听这名字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他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番,终于记起来了:“你说的是蒋士根的儿子蒋泽邦?”
康文杰微笑着点点头。
江茂生朝着康文杰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喊了起来:“你就是蒋泽邦?像,长得又像你爸又像你妈。哦,我应该早就想到的,你的公司名字叫春芳,高春芳不就是你妈妈吗?”
这时候吕贤浩插了一句:“现在我明白杜老师临终时为什么一直盯着康总和丽霞姐看了,十有八九当时他认出来了。”
康文杰听了,心里暗暗佩服吕贤浩的细心和聪明,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转头对江茂生说:“我以为丽霞早就告诉您了呢!”
“丽霞已经知道了?”江茂生急忙问道。
康文杰点点头。
“这丫头,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我真是白疼她了!”
“可能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您说吧!其实我也是,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您,但一直没敢找您。”
“不管怎么说,你们兄妹相认都是值得开心的事。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常住这里了吧?”
“是的,台湾那边的生意有人帮我管,偶尔过去一趟就行。”
“当年你们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上一代的恩怨,丽霞是无辜的,你不要怨恨她。”
“我听说蒋士根对外宣称的是我妈带着我跟台湾人跑了,是不是?”
“这……”
江茂生一时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好巧不巧的是,这时正好有人敲门,江茂生开门一看,竟是秦丽霞。他正要问“怎么不先打个电话”,一摸裤袋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
秦丽霞跟着江茂生进了屋,见康文杰和吕贤浩也在,便兴奋地打招呼:“哥,不,康先生,你也在啊!贤浩也来了。”
秦丽霞来找江茂生,正是来告诉他自己和康文杰相认之事的,她想了好几天,觉得有必要告诉江茂生,顺便也把自己的诸如康文杰为何对她忽冷忽热等疑惑说出来跟江茂生一起分析分析。但此时她忽然在这里见到了康文杰,便又不知该怎么说了,自己待在这里虽不至于太尴尬,但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江茂生让三人都坐下,自己则在一旁的茶桌上用刚烧沸的水泡起了茶。他边泡茶边说:“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是交流字画,你们兄妹俩的事一会儿等咱们办完正事吃饭时再谈。”
吕贤浩即刻把自己带来的两幅画放到桌子上,先展开其中一幅介绍道:“这幅画是我从周庄古镇收来的,出自吴冠中之手,吴老的油画《周庄》当年以2.36亿港元刷新了中国油画拍卖纪录,水墨画《狮子林》也以1.4亿多元价格拍了出去,不过我觉得这幅也毫不逊色。吴老生前自己烧了不少画,人们都说他烧掉一幅画就像烧掉了一座房子,确实一点都不夸张啊!据说这幅画是他住在周庄时画的,画好后不久就被盗了,没想到他人都过世好几年了,画竟然又重见天日了。”
“这些故事,很多都当不得真的。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好故事,画才能卖个好价钱吧!”康文杰淡淡笑笑说。
吕贤浩又去展开另外一幅:“这幅我就不太熟了,请江馆长介绍一下吧!”
江茂生一看,吓了一大跳。
康文杰和秦丽霞也凑过去看,画上画的是杨梅山的风景:漫山的杨梅树上挂满杨梅,几只麻雀停在杨梅树上啄食着果实,地上也散落着几颗从树上掉下来的杨梅。这幅画无疑算得上佳作,即使是不懂画的普通人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美感。秦丽霞再去读落款,一下子惊呆了,这幅画竟然署的是蒋士根的名,盖的印章也是蒋士根的。
江茂生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他手有些发抖,结结巴巴地问吕贤浩:“这幅画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吕贤浩没有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康文杰:“两幅画,康总想要哪幅?”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你开个价吧,两幅画我全要了!”康文杰毫不犹豫地回答。
此时,江茂生以央求的语气问道:“这幅《杨梅山》能不能卖给我?”
吕贤浩、康文杰和秦丽霞三人不约而同地望着江茂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实话实说吧,这幅画真正的作者其实是我,当年蒋士根给了我十五万,换了我这幅画。后来蒋士根在杜胜甫老师那儿如法炮制,没想到杜老师竟当场撕了自己的得意之作,我一方面感到惋惜,一方面也在心里感觉惭愧不已。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我要买下这幅画,然后当着你们的面,烧了它。”江茂生激动地说着,眼中已是老泪纵横。
吕贤浩听了,赶紧阻止道:“江馆长,这是您的心血之作,现在有机会回到您身边,您千万不能毁了它。我说实话吧,这幅画是杜老师夫人交给我的,她说当年杜老师高价收藏了这幅画,就是希望江馆长您的这幅画不要以蒋士根的名义流到市场上去,现在物归原主,希望您可以好好保存,如果您介意上面的落款和印章,现在的技术可以去掉,我认识这方面的朋友。”
这时,康文杰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忿忿地说:“吕贤浩,你到底什么意思?吴冠中的这幅画一看就是赝品,蒋士根的画其实出自江馆长之手,你是来耍我的吗?”
吕贤浩盯着恼羞成怒的康文杰,意味深长地说:“我是想告诉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丽霞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俩人在打什么哑谜。她正欲说什么,只见康文杰恭敬地对江茂生说:“江馆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康文杰便不慌不忙地走出美术馆,脸上却是阴沉可怖,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