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雾里看花

周夫人态度的忽然转变让她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她毕竟年纪小，即使有些算计，到底也精明不过活了半百的周夫人。吴侯府上并无姬妾，对周夫人态度谦和；子嗣虽然稀薄，但周煜年轻有为，想必也少不了周夫人的教导；府上大小事务不必多说，每日晨昏定省自上而下皆不敢怠慢，由此可见她并非寻常妇人，自有一套手段。

可是吕玲绮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或许，或许只是她想多了。也许周夫人是真心希望她能与周煜成婚。

但吕玲绮仍不敢下定决心。

扬州城外有一奈山，周家在奈山上有一处别庄。周煜说起要与周瑾吕玲绮同去别庄赏花，吴侯欣然应允，只叮嘱说务必带上丫鬟小心照顾周瑾。

今日春雨绵绵如丝，更显天色朦胧，像是下了一场雾似的。周瑾与吕玲绮坐在马车里，周煜骑马跟在后面。出门走得急，唯有一车夫引路，并着周瑾一个贴身照顾的丫头。

这雨下的并不大，吕玲绮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侧面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周煜。周煜仍是一袭家常的青布衫，头上带着一斗笠，衣裳看起来潮潮的，已然被细雨无声打湿。

“雾里看花，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你可要出来看看？”周煜见她探头，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吕玲绮又往马车外看了两眼，果然城外山坡上遍是桃花，远远望去，一片晕染开的淡粉，煞是好看。

她摇了摇头，眼看起风了，她只好放下了帘子。

周瑾却是头都懒得抬一下，半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不知在想什么。

“早知今日下雨，就不该带你出来。”吕玲绮道：“若是着凉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周瑾嗤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鲜活的表情：“罢了罢了。我在家里也快要闷死发霉了。出来走走也好。这雨又不大，上山路也不用我自己走，有什么好着凉了。这衣裳裹得不知道还以为我要去过冬。”

坐在马车外的侍女似乎是听到这句埋怨，有些哀怨地掀开一角车帘，“姑娘身子弱，多穿些总比着凉好。”

“谁要你多嘴。”周瑾白了侍女一眼。

吕玲绮与侍女相视一眼，皆是无奈笑笑。

马车走上路缓慢，今日又逢下雨，约摸着半个多时辰才走到半山腰。周煜策马走的比他们快些。等他们到了别庄，周煜已然等候多时了。

这奈山别庄建在半山腰，竹林遮掩。从外面看俨然是草庐茅屋的样子，里面却别有洞天。门外栅栏上攀爬着嫩叶，门前有小溪潺潺而流，一树桃花开的正好，处处可见古朴，却又不失精巧。

雨已经算是停了，远处仍是一片雾蒙蒙。吕玲绮扶着周瑾下车，往里走进就见周煜坐在廊下，有青烟袅袅，不知在做什么。

“二位姑娘，请坐。”周煜起身做请，态度谦然。吕玲绮走近了才看清，他身侧有琴，中间则是一茶炉。

周瑾与吕玲绮分别坐下，吕玲绮这才发觉这门廊并非随意而建，一侧面向山丘，可以看到极远处的群山连绵，如水墨画般淡淡晕染开，近处则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含苞欲放。

城里的桃花已尽凋零，这里却又能看到满树桃花之景。山川新雨后，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子清冽的味道。吕玲绮不得不感慨起来，这些高门氏族，真是太会享受了。

“此行不亏，有好茶，好景还有好琴，拖着病来也是值得了。”周瑾难得露出些喜悦的表情。

周煜笑着道：“姐姐漏了一样。”他顿了一顿，道：“还有佳人。”

周瑾往吕玲绮这边看了一眼，也附和道：“确有佳人。”

吕玲绮后知后觉，听得周瑾附和方才反应过来这句玩笑话，不由得有点脸颊发红，横了一眼二人。

“清明还有十余日，素来有‘明前茶，贵如金’的说法。只怕这明前的碧螺春父亲还没来得及尝之。”周瑾看了一眼那茶叶，道：“你又是使得什么法子变出来的？”

周煜一面看正在烧的茶水，一面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吕玲绮觉得新鲜又好奇。周煜的确是风雅之人，煮茶手法熟练。雨又开始滴滴答答地下了，这次雨滴稍大一些。茶水入杯中，碧绿澄澈，味道清香，闻着便如同置身于满世界的茶叶当中。

周煜拨动琴弦，似乎是在调试琴音，但这声音还是让人为之一振，头皮发麻。他似乎又改了调子，琴音舒缓，没有了先前的清冷，反倒是给人一种宁静而如沐春风的感觉。

雨声潺潺，琴音缓缓。少年低头抚弄手中琴弦，他并未抬头，但吕玲绮却有一种完全无法将目光移开的感觉。

的确是世无双的青年才俊。

吕玲绮感慨了一声。

中午别院里做了顿简易的午膳。虽然简易，却极讲究。有荤有素，都是山中的野菜和新鲜的鱼虾。周瑾纵使胃口向来不大好，也多喝了几口汤。

饭后周瑾去小憩，吕玲绮跟着周煜上山，去山顶的寺庙找青梅。

奈山实在不算高，从半山腰往山顶走，也只消走了半个时辰。山路平缓，开辟于大片竹海当中。竹子生的极高，遮天蔽日。

周煜自己戴着一副斗笠，吕玲绮戴上兜帽，雨时有时无，山路幽静，时有鸟啼，倒也算是自在。

“你戴上斗笠，倒是真的像山人了。”吕玲绮笑道。

周煜侧目望了她一眼，用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竹仗扫去石阶上的落叶水珠，一面道：“山人自然有山人的好。弹琴喝茶，寻花觅草，春夏读书，秋冬打猎，一年四季过得快活。”

“只可惜你我都是世俗之人。”吕玲绮踢了踢路上的石子，“那日夫人临走特意嘱咐，是何意思？”

周煜回头笑看着吕玲绮：“你这几日皱眉不展，是在忧心此事？”

“此事不值得忧心？”吕玲绮站定，似是觉得有点好笑，转而讥诮道：“我如今孤苦无依，家是靠不住了，还不能为自己着想吗？我又没有侯爵家业等着继承。”

周煜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他凝神望着吕玲绮，忽然伸手，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脸，最后却只将她鬓间一缕碎发撩到耳后，“那你为自己着想的未来里，有没有我？”

他声音极低，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自己面庞。吕玲绮这才发现两人居然如此之近。周煜的手自然而然落在她的肩膀上。

吕玲绮皱眉，正想着怎么噎住他。忽然周煜忽然拉了她一把，自然而然地将她搂在怀里往后退了两步。吕玲绮一愣，下一瞬才恍然惊觉。聚在竹叶上的水珠哗啦啦的直往下倾落，犹如下了一场瓢盆大雨。

如果不是周煜扯了她一把，只怕她现在已经成了落汤鸡了。

吕玲绮堪堪站定，不料脚下青石台阶雨后滑的很，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周煜眼疾手快地将她扯住，却连带着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周煜将她护在身前，见吕玲绮面露着急之色，连忙宽慰道：“我没事。”

许是上午煮茶时候沾染了茶叶，他身上带着一缕茶香，清爽又好闻。吕玲绮其实不大爱喝茶，但此刻忽然就有点留恋那洞庭茶的味道。仿佛那茶水的滋味又在舌尖萦绕着，带着点很清新的味道，让人形容不出来，仿佛置身于深山空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