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
局中人
就在慕行云挂了电话后不久,乐浮生回了病房。
看到走在乐浮生身后的宋沂歌,慕行云道:“来送他出院?”
“例行问诊。”宋沂歌见方知闲在,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才回答慕行云道,“看你来了,就过来瞧瞧,当给你送行了。”
“你要走?”
“你要走?”
“你不出院啊?”
乐浮生、方知闲和慕行云三人同时惊讶道。
“嗯。”慕行云看着乐浮生,率先作答道,“我好像......也没说过回来后就不走了吧?”他微擡下巴,虚指向桌上的一沓资料,“不少线索了,足够乐老师您查出真相了,那么我也该‘事了拂衣去’了。”
“呵!”乐浮生冷笑一声。
“那你呢?”慕行云问,“都复职了,病情也稳定,还赖在这儿不走啊?”
“学你啊。”乐浮生不咸不淡道,“想要深藏功与名,不愿为声名所累,所以低调行事。”
慕行云只当听不出乐浮生话中的讽刺,抚掌笑道:“不愧是乐老师,有觉悟!那我们现在开始?”
宋沂歌见他们要聊案情,便准备离开,道:“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又没什么忌讳的。”慕行云立刻扭头道。
而宋沂歌已转过身,只背对着慕行云说了句:“还有病人呢!”
慕行云望着门口,没有再说什么。
乐浮生瞟了眼慕行云的眼神,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有的时候,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们这些人。”
慕行云回过头,望见乐浮生眉间萦绕的那一点淡淡的忧伤,同样也看不懂它们所为究竟为何。他笑嘻嘻道:“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对了,听说你前两天回局里调了盖一念一案前后四年附近所有刑案的卷宗......”慕行云进入正题道,“有收获吗?”
乐浮生摇头,“没有发现相同的识别标志。”
在罪犯的心理中,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这些东西会驱使他以某种方式去行事。而这种促使案件发生的,使该罪犯与众不同的,代表其本性的某一因素或某组因素,便被称为“识别标志”。它具有强制作用,且始终保持静态,被用来区别于罪犯行凶时的“惯用手法”这一传统概念——因惯用手法是不固定,且可改变的。
“也就是说,凶手在那四年的时间里只作了一次案?”慕行云对这一推论表示怀疑。
“其他的犯罪行为尚未被发现,或者......”乐浮生停顿了一下,“我的侧写错了。对于支配者来说,情绪的周期性发作势必会导致他频频作案,若没有,就是我的侧写错了。支配者不存在严重的情绪问题或精神障碍。行凶过程中所呈现的自信也并非源于凶手的经验。陈尸现场的布置、尸体上的痕迹,哪些是真,哪些是故意为之,需要重新分辨,所有的分析都要推倒重建。”
慕行云望着眼前这个如今轻易便能否定掉自己想法的乐浮生,神色有些复杂,他道:“先不急。如果是尚未被发现的犯罪行为,我们可以从那几年的失踪人口入手。”
“莫河已经去查了,说明天就能把名单给我。”乐浮生道。
“他这两天这么闲吗?”慕行云隐隐察觉到什么,不禁皱了眉道,“你是不是把邮件的事告诉他了?”
方知闲嗅出空气中的火药味,一挑眉,几乎是立刻便竖起了耳朵,然后压了压幸灾乐祸的嘴角,挪到桌边,装模作样地拿了份资料看。
乐浮生亦是听出了慕行云语气中的不悦,擡眼看着他,犹豫片刻后,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我知道。他气我当年一走了之,所以一心想把真相查出来,好证明我那时候的决定是错的。”慕行云显然有点儿急了,“可是就他那个性子,知道多了对他没好处。”
以往,除了案子,乐浮生从来不会,也不喜欢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置喙和干涉什么,他很少会与他人建立世俗的联结,因而对于他人的心理,他从来都是依靠理论去推导,而无法通过共情去理解,所以即便拥有一些在外人看来的所谓“天赋”,当年在专业能力上,他也始终都比不过安渡卿。而这个状况,乐浮生如今想要改变。
“不对。”乐浮生看着慕行云,语气中没有太多起伏,“他觉得你当年会选择离开,根源在他。他觉得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处事不成熟、能力不够,让你无法信任,才会导致所有疑点被搁置。他想证明的,是自己的能力;他想要的,是你这个师父的认可。你那天那套师徒情深的戏码根本哄不了他多久——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你说什么便听什么的孩子了,他很快就会察觉到你回来得蹊跷。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是清楚的。”
乐浮生无疑准确戳到了慕行云的痛点。若顾虑莫河,慕行云其实从一开始便不该见他。既见了,那么如今再这般义正辞严,只会显得他慕行云虚伪与做作。
“是。”慕行云的语气和缓了些,“但旁观者和局中人毕竟是不同的,这一点,你比我清楚。我不想他陷得太深。”
若没有莫河,仅凭慕行云一个社会闲散人员和乐浮生一个权限不高的刑案顾问,启臻的案子怕是还会再拖上许多年。所以对于慕行云的做法,乐浮生是理解的,但他看不懂这背后的左支右绌与自欺欺人,他看不懂慕行云这个具体的人。
“可不管是你的几句没有实证的猜测,还是那封有迹可循的邮件,放在莫河身上,效果都是一样的。”乐浮生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像过去在学校里做案例分析,他似乎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理由,一个答案。
乐浮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今天能替莫河说话已属罕见,此刻还这般不依不饶,可不像是莫河还能有的福气。慕行云不由想起了某本书中的一句话,书上说,分裂样人格能够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他人对事实的否认或置若罔闻,但他们无法对普通人经过自我防御后的这种内心世界产生共情。
慕行云忽而一笑,道:“乐老师,我呢,能力有限,所以恐怕没有办法去详细而准确地为您剖析我的全部心理。”
乐浮生意识到自己过界了,没有再追问,只是道:“启臻这件案子里,你是选择做旁观者,还是局中人?”
慕行云曾说,他不想像乐浮生那样心生执念,可十年前的那个阴雨天到底还是困住了他。对于案件真相的好奇与探寻,恐怕便是这个世界于他最大的亮点吧!可是偏偏真相所带来的,从来不止欢愉。所以乐浮生不禁在想,启臻这件案子里,慕行云会做到什么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