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
棋局
紧挨着马路的一棵梧桐树下,两位大爷正坐镇在各自的一方小板凳上,指挥若定,你来我往,于棋盘上厮杀正酣。围观的大爷们偶尔忍不住了,也会评论上两句,大都言简意赅,颇有指点江山之势。
待到慕行云凑近时,棋盘上乾坤已定,胜负已无悬念。
黑棋只需再进一步,将“马”悬于对方九宫顶,配合底二路的“车”,便能将红棋逼入死局。
可执棋的大爷却像没看到般,只将骑河的“卒”往右挪了一步。
慕行云笑。
第二天,棋盘再次摆开。
第一局进行得很快,黑棋只需将巡河的“车”进到对方底线,与早便等在那儿的“炮”合兵一处,便可一举夺帅了。
可执棋的大爷又像没看到般,只拣起手边的“士”巩固了一下营防。
慕行云笑,转身走了。
第三天,棋盘又按时摆开。
黑棋又一次在临门一脚时,突然收住了攻势。
慕行云笑,又转身想走。
“站住!回来!”才提脚,慕行云便被喊了回去,执黑棋的大爷边说边起身,“也看了几天了,来一盘儿吧。”
慕行云低头看了看大爷让出的那一方巴掌大的宝座,又擡头看了看大爷的脸色,结结巴巴地问道:“能......能输吗?”
“说得好像你有可能赢一样。”大爷往侧边擡了擡下巴,示意慕行云往棋盘对面看。
慕行云扭头,看到对面已经换了人。
大爷介绍道:“这位,可是咱们这儿真正的大神啊!行云,快,叫‘白叔’!”
慕行云当即将两手交握,规矩地放于身前,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朗声道:“白叔!”声音清清脆脆,像个二十刚出头才入社会的单纯小伙儿。
“欸!年轻人长得真精神!”白叔眉开眼笑,显然很吃慕行云这一套,“来,赶紧坐!别傻站着了。”
慕行云依言在那小板凳上端正坐下,挺直了腰背,一副乖巧模样。他不禁庆幸自己在两天前刮掉了那一圈吓人的胡子,如今才装得像这小绵羊。
慕行云连输了几盘,将白叔哄得高高兴兴的,临近傍晚了才跟着原先执黑棋那大爷回了家。
“师爷,您那几盘儿棋,让得也太明显了吧!”两人已在饭桌前坐下,可顾青州仍沉着脸,慕行云知道自己今天这关难过,想着顾青州不至于平白无故让自己来看他下这几天棋,除了认识白叔,应该还有其他用意,于是便卖乖道,“怕是会得罪了人家,说您有意侮辱。”
“师爷?哼!我不是你顾老板吗?”顾青州的脸色稍有缓和,他知道慕行云这是主动递了鞭子让他训呢。这孩子打小脸皮厚,怎样重的责罚、什么样难听的话都受得住,却唯独受不了他人的沉默。
慕行云从来不惧怕直面冲突,他怕的是安静。安静时,一切未知皆无法预料,他不喜欢。
回来时一路的沉默已经很好地表明了顾青州的态度,接下来,他只需借势说服慕行云。
“那依你看......”顾青州将手中盛好的一碗汤放到慕行云跟前,问,“我为何要让呢?”
慕行云见顾青州接了自己的话头,胆子大了些,道:“觉着无聊,想让人再多陪您玩会儿?”
“第一天那局,你没看到对方的车和炮钉在中线上吧?”顾青州道。
慕行云愣了愣,他确实没注意,他只留意顾青州的黑棋了。
“我将‘马’进到对方九宫顶,确实立刻便能拿下那一局。”顾青州继续道,“可世事皆如棋局,可一朝定胜负吗?于杀机四伏中险胜,遗祸无穷。”
“我明白,师爷。”慕行云登时低眉顺眼道。
“你明白?你明白个屁!”顾青州见慕行云这装模作样的德行就来气,“你要是真明白,你跑回来干什么?你的辞职信我都收了,怎么,又觉得那边不好玩儿了?非得巴巴儿地跑回来帮他乐浮生!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复职!”
“不是......”这要是把乐浮生折进去了,改明儿自己还怎么名正言顺地使唤莫河啊?慕行云急道,“师爷,您好歹讲讲理吧,盖一念那案子它确实......”
“确实什么?”顾青州打断了慕行云的话,“你把警队的脸面放哪儿了?说人是凶手的是我们,说人不是凶手的也是我们,怎么,警队的公信力是你刮彩票刮来的啊,说扔就扔,说不要就不要了?居然还去找那个方知闲!她是干媒体的你不知道吗?做事情莽莽撞撞!”
慕行云撇了撇嘴,没吭声。
“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见那车和炮吗?”顾青州道。
慕行云看了眼顾青州的脸色,低下头,开始认真做检讨:“粗心大意,思虑不周......”
“你搁这儿给我写作文呢?词语整得一套一套的。”顾青州再一次强势地打断了他,“您那心眼儿可一点儿不粗。您啊,就是冷情寡性没良心!什么都不在乎!”
慕行云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您比我有文采。”
顾青州瞪了他一眼,慕行云赶紧闭了嘴。
“你这次回来,给那边儿的理由是什么?”顾青州问。
“老二的一个干儿子几年前在这边儿失踪了,他手上,似乎有老三的把柄,老三对此一直忌惮,所以我说......”慕行云又看了眼顾青州的脸色,“我说,我最近收到条消息,应该能帮他找到老二那干儿子。”
“呵!老二的干儿子?”顾青州冷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我等着瞧,看你上哪儿找个干儿子给他!别到时候沂歌想给你坟头上柱香,都不知道那香该往哪儿摆!”
“我俩早分手了。师爷,您不会连给我烧根香的钱都要省吧?”慕行云笑着打岔。
顾青州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怒气,道:“我听说,你给自己买了块儿墓地,连碑铭都写好了。怎么,还真打算为盖一念那案子献祭啊?”
“说什么呢您!我可没那么伟大。”慕行云道,“那墓早在我大学的时候就买了。”
“呵!”顾青州讽刺道,“就你这性子,买什么墓啊,骨灰一扬,四海为家多好啊。”
慕行云咧嘴一笑,道:“还属师爷您最了解我。”
这张笑脸,自然是没能收到像往常那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