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36章
第36章第36章
正值夏日,地上枯枝败叶不多,为迎贵人,就是有也大致清扫过了。
软缎鞋轻轻踩在扎实潮湿的泥土上,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林中光影昏暗,树影幽深,若她方才走过得再匆忙一点,都不会发现那两道人影。
反之,也是一样的……他们的心思又在密谈中,小心些……靠近些,不会被发现的。
沈兰宜自知她总是做出很冲动的决定,然而眼下,却是意外的冷静。
能在谭清让不防备的情况下探得一点方雪蚕的蛛丝马迹,已经是意外之喜,若想继续循着线索找下去,只靠窥伺书信,决计不可能了。
他对自己的妻子无甚提防,不代表他是个蠢人。真正机要的事情,压根就不会在纸笺中传递,就算要书,也不至于当着旁人的面、叫旁人看见。
可天大地大,无头苍蝇般去找,她又得到几时才能找见方雪蚕的人影,她又要多经历多少苦楚?
冒这一回险吧,沈兰宜心想,就是万一被发现了,只说自己误入林中就好。
不论谭清让到底怎么想,她如今尚还算他的夫人,夫妻利益一体,他面上也一定会替她圆过去的,否则,对面只会连他一起怀疑。
便是再不济,她也不至于掉脑袋。
她放缓了呼吸,悄悄攥紧了拳头。
可以了,不能再近了。
寂夜的凉风轻拂,悄悄吹动他们之间横亘的昔年光影。
抛下这句话后,沈兰宜径直往前走。
她表面镇静,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她确实利用过裴疏玉不止一次。
若非她刻意为之,地位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人根本也不会有交集。
景和帝与田皇后少年结发、举案齐眉。不过,景和帝生性风流、敬重发妻也没影响他后宫三千,宫中皇子公主从来不缺,帝王面对自己的亲子亲女亦关注寥寥,遑论沈兰宜。
柔妃不愿接纳这个女儿,是以,沈兰宜从小就被放在公主所里,由乳娘和宫人带着。
衣食敷衍也就罢了,五岁那年的冬天,宫人甚至把她忘在了院中,小孩儿苦苦在寒风中哀求多时才被抱回去。
而裴疏玉是中宫嫡出的长子,少敏而聪,三岁那年就被封了太子,含着金汤匙长大,自幼学习圣贤言。
沈兰宜与他,何止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两人身上简直找不到任何相似的地方,甚至在沈兰宜七岁那年,她才头回遇见了明明同样生活在宫中的裴疏玉。
彼时已经长成的半大少年、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身着玄青的锦袍,在三两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过。
高不可攀,贵气逼人。
他正微微偏头,和身边跟着来东宫做伴读的徐家小子低语着什么。
沈兰宜立时就看呆了。
就像窥见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透进来的光。
没人好好教养她,她连见到了太子该如何行礼都不知道。
不过,羞窘和落差无需人教,沈兰宜落荒而逃。
到底是截然不同的人,连这样的擦肩而过,都只有缘发生过一回。
后来,沈兰宜年岁渐长,七八岁上,照顾她的宫人愈发惫懒。
而沈兰宜生性倔强,不爱与人低头,又或许她是天生坏坯,面对宫人的薄待,琢磨出了恶劣的报复方法。
比如,往嬷嬷的茶水里洒灰土,半夜三更爬去窗外学鬼叫让她们做噩梦。
小孩拙劣的把戏当然没办法快意恩仇,被轻而易举地识破后,沈兰宜得到的,理所当然是愈发的苛待。
绝境中,沈兰宜想到了曾经偶遇过的太子殿下,想到了宫人们提起他时的不绝于口的夸赞。
她想,既然太子是一个这样仁德的好人,那她去求一求他,他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的。
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沈兰宜想尽办法去找到裴疏玉跟前,请他为自己做主。
好不容易见到面,沈兰宜磕磕巴巴地说出了自己准备很久的说辞:“殿、殿下,我……”
她没有顺利地说下去,因为她忘记思考该如何自称。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也不算他的妹妹。
——沈兰宜这个封号,是她及笄那年才有的。
十四岁的裴疏玉低头,看着眼前额发乱糟糟的小女孩,温声唤了她一句:“皇妹。”
按常理而言,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听到这句温柔的“皇妹”,应该感动到落泪才是。
可沈兰宜不是正常人。
冷血的心肠在小小年纪就已经初具雏形。她并不感动,一滴眼泪也无,非常冷静地在心底“哦”了一声。
公正仁德的太子殿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皇妹,没有疑惑她的身份,也并没有因为她身上穿得乌七八糟而感到意外。
他真的不知道宫中有她这么一号人过得如此凄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