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颠覆巴比伦(20)
尤伊莉亚回到自己的卧室时，整个人像是一条干涸的鱼，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下重复着喘息这一件事。
从她身上散发出挣扎的死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吴辞和小女孩的对话，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狼狈地回来的。
吴辞和苏姐安静在一旁等待，许久，瘫坐在地毯上的尤伊莉亚缓缓抬起眼皮，痛苦地看向吴辞：“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的事情，全都是谎言吗……”她还是不肯接受，狼狈地摇头，“不对，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不会骗我，不会骗我的……”
“你的日记是每一个尤伊莉亚写的。每个人都活在欺骗里，记录的东西当然一脉相承。”吴辞道。
“那开头我的那段自白——”
“开头那段自白，不过是写出来骗你们的。”吴辞从储物空间中拿出尤伊莉亚的日记本还给尤伊莉亚，翻开到第一页，“这段和教史一样的记叙，说自己愿意宽恕人类，并说服希尔维斯特不再干涉人类，自己决定长期留人间，还自愿重塑……这些话全都是写出来骗你们的。反正你们全都没有记忆，很难验证真假。只要贤者团隐瞒得够好，你们就能从生到死都活在他们的鸟笼里还自豪地给他们数钱。”
“不，我不信，我不信会这样……”尤伊莉亚崩溃地捂住脸，泪如雨下，“如果是这样，那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我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坚持都是骗局，我存在的价值就是一个工具，那我还要为了什么而活着……”
吴辞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明白，为什么上一任尤伊莉亚会绝望自焚吧。是，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与其耗尽生命，不如自我了断结束这一切。”
“但是，你和她不一样。”吴辞忽而道，“她不知道还要为什么而活着，她没有了活着的理由，但是你有。”
在尤伊莉亚怔然的目光下，吴辞取出从地下神庙遗迹里带出来的，希尔维斯特的小石像。
“你不是想见希尔维斯特大人吗？不是想回到天空看看吗？”吴辞把神像放进尤伊莉亚手里，“不管你是克隆体还是什么，你都有一部分神的力量，你的最初都是源于天空，那你就可以是真正的尤伊莉亚。回到希尔维斯特大人身边，结束所有尤伊莉亚的悲剧，这就是你之所以诞生的真正理由。”
尤伊莉亚心房颤动，她抱住希尔维斯特的神像，忽然又按住心口。那种空洞的、仿佛缺少了半颗心的感觉如同滂沱的洪流，涌动向她的四肢百骸，“我……吴辞，我……希尔维斯特大人……”她落泪道，“可是我没有翅膀，丧失了回去天空的本能，我怎么可能回去，又怎么可能违逆大贤者和整个贤者团……”
“是，诺曼、缇奈丝和他们率领的贤者团、骑士团，乃至整个教廷，确实像是不可逾越的高墙。”吴辞抬手搭在尤伊莉亚肩膀上，逼视她的眼睛，“但你别忘了你终究是神！克隆体又怎样？你的身体里一样蕴含神的力量，哪怕不完整，那也是人类不能企及的潜能。”
“尤伊莉亚，你是愿意接受现在这种恶心的命运到25岁衰竭而死，甚至学上一个尤伊莉亚自杀，让后面所有尤伊莉亚全都重复你们的悲剧，还是下定决心为自己、为希尔维斯特去搏一把？”
尤伊莉亚身体颤了颤，吴辞的话仿佛穿透她的耳朵，在她的心房不断地拍击。最终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让我静一静，先让我想想……我不知道……让我先……想一想……”
吴辞松开尤伊莉亚的肩膀，道：“好，那你好好想想。另外有一件事你必须记得，我和苏姐的命都已经挂在你身上了，接下来你不管做什么，都要防备教廷的人。苏姐，我们走吧。”
***
这一晚，尤伊莉亚彻夜无眠。
从第二天起，尤伊莉亚就变了。
一下子被迫得知那样残忍的真相，她巨大的心里波动无法不反映到神情举止上。
就连侍女们都偷偷议论说，怎么觉得尤伊莉亚大人好像有什么心事，而且变得极度敏感、难以捉摸。
曾经她身上那种破碎的美感，现在则更加支离破碎，仿佛掌心里一片马上要融化的雪。
尤伊莉亚照旧在每天下午4-5点，去巴比伦塔为人类提供能量。一开始，吴辞和苏姐找到尤伊莉亚面前，请尤伊莉亚带她们一起去巴比伦塔。
吴辞道：“以前你都是靠虚假的使命信念支撑，在巴比伦塔里输出神力，现在这个信念几乎被毁，我们担心你坚持不下去，所以想一块进巴比伦塔陪你。”
尤伊莉亚拒绝了两人，她说：“没关系的，我还可以坚持。”
还可以坚持，就说明她还支楞不起来。吴辞也不着急。一个人从思想动摇到下定决心逆反，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不得，她和苏姐有耐心给尤伊莉亚这个时间。
何况，她和苏姐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的干等着，她们会在背后推动尤伊莉亚反叛的。
从选择支持尤伊莉亚开始，两人就已经推断出她们的通关条件就是把尤伊莉亚推上逆反之路，终结教廷。这个难度绝对比支持诺曼和缇奈丝要难得多。支持那两个人的通关条件是什么，两人也猜到了，就是老实当神官，直到尤伊莉亚衰竭而死，她和苏姐被教廷用大巴车送回家乡。她们只要在那会儿逃生成功，别让晶核被种在自己身体里，别和以前的神官侍女那样沦为北部森林的魔兽就行。
一个通关条件是保命，另一个是革命。难度对比显而易见。
站在白银宫殿三层的窗户前，望着尤伊莉亚走进巴比伦塔，不一会儿，巴比伦塔发出熟悉的轻轻嗡鸣声，整个塔身散发出洁白的光芒。
苏姐忽然道：“我真特别想看她输出神力时到底是个什么画面。”
吴辞也眼中深了深。
一个小时后，尤伊莉亚走出巴比伦塔。往常她都是在圣职者们的搀扶下回到白银宫殿，可这次，她却有些抵触这些圣职者，最后是实在身体坚持不住才靠在他们身上。
尤伊莉亚回到自己的卧室，泪水顿时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踉跄地扑倒在床上，虚弱地快要睁不开眼，却哭得停不下来。
以往那么多天，每一天她都要在巴比伦塔度过这样的一小时，没有人知道她在输出神力时有多痛苦、多难捱。她都捱过来了，只因为她的神性、她的信念在支撑她。
可当有一天她开始怀疑一切都是骗局时，才发现，巴比伦塔里的一个小时原来是那么生不如死。
是啊，她不是最该明白，信念的力量吗？就如她以前可以毫无怨言甚至满足地任由巴比伦塔负三层的设备从她身上吸走生命一样，现在，这份信念动摇，多年的一往无前居然变得不堪一击。
再想到明天、后天，每一天她都将重复这种生不如死，绝望像巨浪般将她吞噬。
忽然，指尖触碰到被放在枕边的、希尔维斯特的石像。
尤伊莉亚含泪看过去，手指颤抖地抚摸上石像，然后就像是溺水的人攀住一根浮木那样，她蓦地将石像用力抱进怀里。
“希尔维斯特大人……”
她从没有见过希尔维斯特，不知道他的脾气，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但只有想到希尔维斯特时才会出现的心脏空洞感，竟成了眼下证明她除了是一个工具外还能有属于自己的感觉的唯一一样东西。
甚至，心脏的空洞，让她竟能忽视身体上残留的疼痛。多么可怕，多么可悲。尤伊莉亚紧紧抱住石像，将脸贴在上面，“希尔维斯特大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尤伊莉亚终究还是进了巴比伦塔。
可是她越来越觉得坚持不住。曾经象征治世神荣耀的巴比伦塔，如今就好像一个吞噬她的怪物。
她越来越害怕每天下午4点的到来。
贤者团很快发现尤伊莉亚不对劲儿，于是吴辞和苏姐就被诺曼约谈了。
两人就等着这一刻呢，诺曼再不约谈她们，吴辞都想自己找上门去。